深夜11点，1938年初春的上海。一列火车缓缓停下，乘客蜂拥而出。
一个身穿白色长大衣的女子走下，臂上只挎了一个手提包，额前青丝垂下，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面孔。左手随意插在大衣口袋里，身后有两个穿黑色紧身衣的人跟着，看不出男女，只是都大包小包的拎着，皆是女子的物品。
下了站台，女子顿住脚步，身子微微后倾，不易察觉地低语道：“人は？（人呢？）”
立即有人应了口：“あなたの11時に方向、柱の下のは。（离您十一点钟方向，柱下的就是）。”
女子扬首，清清楚楚看见了白冷月。她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仿佛不是来接人的，是来闲逛的。微微皱了皱眉，女子快步上前，喊了声：“姐姐。”发音完美得无懈可击，一点不像是刚刚用日语熟练交谈的日本女子。
白冷月猛一回头，愣了一愣，有些生硬地问道：“你是，白冷裳？”“当真我去日本留学三年，姐姐便不记得我的模样了？也是。十五岁的年纪上，如今已然十八岁，面生倒也正常。”白冷裳乖巧回嘴，语气却不见得有多么亲热。心中不由庆幸，自己选了这么一个不受宠的豪门小姐的角色伪装，否则，怕是一下子就要穿帮了呢。
白冷月淡淡地哦了一声，立即切入主题：“冷裳，你也知道，父母他们都不是亲日派，也一向反对子女参政。你虽然只是他们的侄女，可是也不能免了这条规矩。如今，你竟然受日本大臣宫木铃的推荐回来至汪伪政府任职，他们怕是不会让你住在家中了。”白冷月是白公馆夫妇的唯一女儿，白冷裳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亲戚之女，从来不受待见。这些情况白冷裳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既然这个姐姐也是外热内冷，她也就不必收敛了：“没事。况且，既任公职，再住在这么一个家中确实是不太方便。我已经安排人找好住处，姐姐及姑父母就不必担心了。现在这个时辰，接我的车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四人便听得一声汽车长鸣。白冷裳一回首，全然不顾白冷月越来越妒恨的神色：“姐姐，告辞。”话毕，出了站口，身后二人将手中物品放入后备箱中，替白冷裳拉开车门。白冷裳心中微笑，侧身坐入，车很快启动了。
”私は今新しい政府はどんな身分ですか？（我现在在新政府是什么身份？）“白冷裳瞬间恢复神色如常，声音清冽而孤冷，寒意由耳膜一直窜入心底。”“特務委員会副主任。（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司机说道。
“はやぶさ、君の考えはあまりにも簡単に。南さんの課長はまだ別の計画があるかもしれない。（游隼，你想得太简单。南田课长恐怕另有打算。）”白冷裳斟酌着词句，整车人都沉默了，“私たちの隠し拠点はどこ？（我们的隐蔽据点在哪儿？）”“千愛路129号、名前は中空閣。（千爱路129号，取名空心阁。）”游隼回答。
车内车外再无一点儿声息，白冷裳仿佛累了，闭目养神。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心照不宣。
次日清晨，日本特高课课长南田洋子桌前。白冷裳装束丝毫未变，左手依然随意插在白色大衣的口袋里，额前青丝照旧垂下。即使是在南田洋子面前，她也丝毫不在意自己这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南田洋子刚刚接到宫木铃的密电，却不想她推荐来的竟是此人。只是，她素来相信，能人自有傲骨，况且，宫木铃的人，她还是先礼后兵为好。
“白主任甚至不愿让共事之人看清您的容貌吗？”南田洋子发问。她的中文已是相当流畅，但是仍有改不掉的日本口音，处处体现出她日本人的身份。白冷裳在心里权衡，南田洋子的名声她早已如雷贯耳。她十一岁出师，那一年，南田洋子已经是名冠天下的日本王牌女间谍，“帝国之花”。此问，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呢。
“我相信，作为一个要从事特务工作的人，谁看清了我的容貌，谁就看不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有意思。南田洋子在心里微微点头。看来，此人若是用好了，怕是要成大器。“那么，左手呢？”
“我开枪习惯用左手。如果我将左手伸出来，那么，必有血光之灾。”
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三言两语，南田洋子便感受到白冷裳与众不同的气息。这种人，要么成王，要么灭亡。南田洋子“哗”地站起身来，伸出右手：“白主任，领教了。新政府有如此之人，帝国之幸。”
白冷裳也伸出右手，与南田洋子的手握在一起。她的右手上带着黑色天鹅绒手套，但是南田洋子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白冷裳那五根冷如冰般的手指。白冷裳什么都没有说。她微微加了些力道，便将手抽回，一欠身，便向门口走去。南田洋子拔出手枪，瞄准了白冷裳的后心。白冷裳站住了，还是没有开口。停顿几秒后，大步流星地离去。
南田洋子放下手枪，一个电话打到档案馆：“私は特高い課のミナミ洋子さんです。私が白冷裳のすべての個人資料について。（我是特高课南田洋子。我需要关于白冷裳的所有个人资料。）”
回到办公室，游隼早已等在那里，递上电文。果然，南田洋子不仅要她做特务委员会副主任，还要她负责保护特高课所有日本人员的安全。“宫木阁で??????（宫木阁下·······）”“说中文。”白冷裳眉心一紧。
“是。白主任，宫木铃阁下的这个关系虽然过硬，可是您若是不拿出些真本事来，怕也是不行的。”游隼心领神会，话锋一转，掩去了所有破绽。“真本事，我自是有的。只要我愿意，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你知道的。”
白冷裳的目光扬起，看着地平线那头遥远而不可预见的未来，目光深不可测，决绝而冷寂：“别忘了，我是死神。”
游隼恍然失神，面色如雪，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忧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