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而过,将窗门吹得嘎吱嘎吱作响,屋内一室寂静,只有绵长的呼吸声,床榻上的小人睡得正香甜,突然有人匆忙推门而入,猛地将他摇醒,“子墨!子墨!”
男孩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嘟囔道,“师父,怎么了?”
“来!快把衣服穿好,跟师父走!”来人抓起床边的衣衫,草草替他穿上后,便拉着他往外跑去。
男孩虽然奇怪师父为什么半夜将他拖起,但见师父凝重的神色,也不敢多问,只乖乖地跟在后面,朗朗跄跄地跑着。
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片刻,男孩无意中回头看去,惊讶地发现,自己住了许多年的院落居然淹没在一片火海里,火光潋滟中,隐约可见数十个黑色人影在晃动。
当时年幼的他,并不知晓,师父刚刚带着他死里逃生。
“师父,你看!着火了。”男孩扯了扯师父的衣角,伸出小手,遥遥指着远处。
男孩转过头,才发现师父早已停了下来,目光同样落在远处的那片火光之上,狂风乍起,林间繁密的枝叶晃动不止,透过月色全部投映在师父的脸上,让他无法看清师父此刻的神情。
师父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说话,男孩有些按捺不住了,小声问道,“师父,我们现在是去步云庄找师叔吗?”
话刚说完,他明显感觉到师父握着他的手的力道不由的加重了,一时间让他疼得眉头皱起,紧接着,头顶传来师父的声音,低沉中隐含苍凉,“步云庄昨日失火,连人带庄都已经没了,一个不剩。”
“啊!”他惊叫出声,脑子一片空白,虽然年纪尚小,但他也知道师父所说的意思,一个不剩,那么,她也死了吗?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总是喜欢捉弄他,可他却并不讨厌,反而拿她当妹妹般疼爱,可如今她还那么小,就已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忍住哭腔,“那,师父,我们现在要去哪?”
师父拍拍他的肩,回答道,“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师父带着他在深山野岭里住了下来,那里常年荒芜人烟,人迹罕至。
从此,他与师父相依为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他专心研习医术,师父亦倾囊相授,可唯独对师叔研制的毒药,师父不作详解,只让他记下名字和症状即可,他后来也问过师父此事,师父却说,“学了作什么,反正这世上再也不会出现这些毒药了。”
师父常说,人若是生了病中了毒,尚可医治,可若是得了心病,自己不愿放过自己,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几年后,师父死了,他是抑郁而终的。
避世以来,师父一直有心结,他隐约猜到,应该是和步云庄有关。
临终前,师父拉着他的手,一句一句地叮嘱,“子墨,师父知道你有悬壶济世的情怀,如今空有一身医术,却被困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实在可惜,所以,为师走后,你自可下山行医,但你须得换个名字,日后也不得告诉任何人,你师承药医步玄海。还有,倘若有人向你问起迷魂引魄,尤其是皇室中人,你绝不可透露,否则必遭杀生之祸。”
他虽然不理解师父的用意,但也句句谨记在心。
他将师父埋葬在茅草屋前,然后收拾了点东西,便下山去了。
那一日,碧空澄澈,暖风和煦,他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伸了个懒腰,眯眼道,“就叫白云飞吧。”
下山后,他四处游走,治病救人,不收钱财,困了便寻个破庙歇息,饿了便摘些野果充饥,不过常有好心的病人,留他吃饭过夜。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虽然免不了风餐露宿,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乐得逍遥自在。
久而久之,凭着卓越的医术,他渐渐在江湖上有了名声,又因治病的手法奇特且邪乎,便得了个邪医的称号。
可出名之后,麻烦也随之而来。
武林各大派争相找他去医病,甚至为了他而大打出手,武林各派之间本就纷争不断,若救了一方,势必得罪另一方,他不愿意卷入麻烦,可他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反抗,常常三天两头被那些武林人士拿刀押着去给人医病,这样身不由己的日子过了足足一年,直到遇上了那个人。
那次,他被魔宫的人押上山,替魔宫教主医治,可那教主早已被人一掌震断心脉,回天乏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用来交待后事,等他赶到时,刚好彻底断了气。
那群教徒蛮不讲理,迁怒于他,想取他性命,他趁着那伙人一片混乱之际,慌忙逃下山,但还是在山脚下,被魔宫的人追上,“医死我们教主,就想一走了之吗?”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移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们教主还没给我机会医他,就先行一步,这不关我的事啊。”
“少废话,我们教主明明还有一口气,就是被你给医死了!现在就送你去给我们教主陪葬!”
森冷的剑气迎面劈下,他吓得两眼一闭,本以为今日要命丧此处了,却突然凭空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哦,原来,为非作歹的魔宫教主死了,这可真是江湖上的一大喜事啊。”
众人一时都怔住了,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只见对面茶铺坐着两名少年,两人虽皆穿着一袭白衫,却是各有风姿,右边的那个柔润温雅,而左边的那个俊美绝伦。
刚才开口说话的正是左边那个。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敢在魔宫的地盘撒野!不要命了!”领头的一名魔宫教徒提剑便冲了上来。
楚凌烟仍旧坐在原位,静然不动,修长的十指紧扣着一把烟雨折扇,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手腕灵活旋转,扇面立时展开,扇出一道劲风,若流风回雪,直接将来人掀翻在地。
此时,坐在右边的段锦风也站了起身,摇着手中的象牙折扇,看着眼前的一众魔宫教徒,笑得一派温文尔雅,“各位,实不相瞒,你们教主是被我家公子一掌送上路的,实在和那大夫没有关系。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怎能对一个不懂武功的大夫下杀手呢?”
一旁还倒在地上的白云飞,听了此话,也忍不住一个劲的点头,心里感激又感动,大半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正派的武林人士,虽然只是个随从,却长得这般玉树临风,温润儒雅,不同于从前见到的武林人士,粗鄙傲慢。
“你……你说什么,是……那小子将我们教主打成重伤的?”倒地的魔宫教徒挣扎着爬起身,瞪着双目,不可置信地盯着依然端坐在桌边的少年,他们教主在江湖上横行霸道十余载,都未逢敌手,而眼前的人,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竟然有如此身手?
那领头的教徒紧捂着发痛的胸口,心里虽然怀疑,却也不敢再贸然动手,只得恶狠狠道,“你们给老子等着!我这就回去禀明护法大人,带人将你们拨皮拆骨!替教主报仇!”接着便领着手下往魔宫仓惶跑去。
段锦风回过身,弯腰俯看着仍旧躺在地上发呆的白云飞,语气戏谑道,“还不快走?等着被人拨皮拆骨吗?”
白云飞只是恍惚了一下,那两名白衣少年已经抬步离去,他连忙跑上前去,如今得罪了魔宫的人,无论逃到哪里,迟早都会被抓回来拨皮拆骨的,不如找个靠山来保护自己,眼前这人连魔宫都不放在眼里,定然来头不小,思及此处,他讪笑道,“这位少侠是要去哪?不如也带上白某。”
楚凌烟眉梢微挑,打量了一眼白云飞,言简意赅道,“不带,麻烦,累赘。”
白云飞一时噎住,头回被人说得这样一无是处,面上一热,可保命要紧,只好豁出去,一把拽住楚凌烟,厚着脸皮道,“我虽然不会武功,可在医术方面,放眼整个伽国,我若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人嘛,在江湖上行走,难免会受伤,就算不受伤,也会生病,有个大夫在身边,会方便很多。”
白云飞喋喋不休地说了许久,口都快干了,楚凌烟还是没有一点表示,倒是一旁的段锦风忍不住先开口了,笑问道,“这又是受伤又是生病的,白邪医,你是在咒我家公子吗?”
白云飞微愣,搓了搓手道,“我……这是替你家公子未雨绸缪。”
楚凌烟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揉着眉心,看向白云飞,似是无奈妥协,“你当真想跟着我?”
白云飞又惊又喜,点头如捣蒜,“嗯。”
楚凌烟唇角轻轻一挑,“你若想跟着我,就得入烟雨楼,不过,这烟雨楼可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日后你若要离开,就得把命留下,这样,你还想跟着吗?”
“跟!”白云飞不受恐吓,立马表明决心,“以后就算你赶我,我也不走,从今天起,我生是烟雨楼的人,死是烟雨楼的鬼!”
“那就跟着吧。”楚凌烟转身,单手负后,步伐如行云流水般向前徐徐走去,俊美的面容在落日的余晖下更显清隽,薄唇微勾,扯出一个得逞的笑意。
白云飞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正沾沾自喜地盘算日后的计划,根本没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不懂武功没有内力的他,更不会知道前方两名白衣少年的密语传音。
“凌烟,此计甚妙啊,一个魔宫教主,再加上一点欲擒故纵的伎俩,就为烟雨楼骗来一个绝世神医。”
“过奖,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