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艺纯,艺术的艺,纯洁的纯。
名字很简单,经历也很简单,白纸似的。
在我十八年的生命里,除了打架,抽烟,被一所学校开除,再被另一所学校收容,好像什么也没有。
但即使如此,我的自尊还没消磨干净,最起码不喜欢别人在背后对我的人生评头论足,谁他娘的敢在我面前犯贱,我铁定打到他满地找牙为止。
“所以直到现在,你还是认为自己欺负一个小学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咖啡馆的灯真他妈暗,照在面前的女人脸上,效果简直和拍鬼片差不多。
艺纯眯起眼,被问这么长时间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毕竟事情解决已有一个多星期,可那熊孩子的爹妈却还不依不饶,三番五次约他出来谈话,非要他深刻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得了吧,要不是看在宁乐的面子上,老子连来都懒得来,给你那怂包儿子道歉?少他妈做梦了。”
话说得实在难听,一直蔫在旁边的宁乐也听不下去了,低声劝他道:“狍子,哥们儿的命可捏在你手里啊,道歉死不了人的,当我求你行不行?”
认真算起来,这个宁乐还跟艺纯沾点九曲十八弯的亲戚关系,两人从小玩到大,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地步,像今天这种事,宁乐一般能自个儿扛下来是绝对不会找艺纯蹚浑水的。
可惜这次艺纯打的是和他住对门的小屁孩,独苗根,爹妈心疼的要命,成天闹来闹去,简直快把他家房顶拆了,他不得已才求艺纯来赴约,服个软认个怂,能了则了。
但艺纯哪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撂下句“嘴不贱身不残”,拎起座椅上的书包扭头就走。
宁乐心里叫苦不迭,想起今后还得受对门无休无止的言语折磨,他脑袋实在大的要命,但眼看快到十一点了,他怕艺纯出什么事,草草敷衍了那女人两句,抓紧时间跑出去追他。
“狍子!走那么快要死啊。”
不过艺纯的性子宁乐也清楚,心情一差,脚底也得跟着驾上俩风火轮,那速度,和在地上飞似的。
“你慢点!”
这样的话宁乐数不清自己喊了多少句,等他一路小跑追上艺纯,连气也没顾得上喘,攥紧拳头对着艺纯那张脸就是一下:“你不想活了,马路上,跑你妈的跑!”
宁乐打人素来没轻没重,这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得艺纯眼前发黑,直挺挺栽进了身后的绿化带里。
“靠……狍子你没事吧?”
知道手下过了,宁乐怕给艺纯打出事来,赶紧凑上去扶,却没想到那小子早有准备,一记黑腿正中他下盘,轻而易举将他踹翻在地。
“你丫的这是想……”
话音未落,艺纯从绿化带里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冲上前去,骑在宁乐身上一顿猛揍,直到见了血,宁乐终于有些受不住了,按紧他拳头道:“你想把雷子招来吗!”
“你喝什么?”
话题跨越度大得宁乐有点没反应过来,先不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单从两人都在冒血的鼻孔来看,这小子估计是给逼出神经病了:“你……你说啥?”
“啤的还是白的,我还剩一百。”
说着艺纯从宁乐身上爬起来,顺手从兜里掏出包烟递给他:“跟你玩真没意思,他妈胳膊肘没往里拐过。”
“不是和你说了么,这事算我欠你个人情,有机会肯定还。”
看艺纯精神状态还没怎么不正常,宁乐放心了,搂起他肩膀傻笑:“得,你也揍过瘾了,是不是该答应我,给那小子道个歉?”
“再说吧。”
“再说”的意思和“no”没什么两样,看来艺纯的敷衍情绪还没过去,但宁乐知道这事不能来硬的,索性先把它搁在一边,借着艺纯的火点上烟,指不远处的便利店道:“啤的,走。”
这地方什么时候开了家店?
艺纯昏头昏脑地被宁乐推了进去,昏头昏脑地看他拿了两瓶啤酒,一直听到售货员说价钱的时候,他才清醒过来:“二十六?你骗傻帽呢?”
那售货员头也没抬,语气却足够让人窝火:“肯卖你已经很不错了,换个店,不给派出所打电话算便宜你们的。”
艺纯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刚要接嘴,宁乐忙拍拍他后背让他回头,紧接着迎面一张纸巾扑了过去,像给小猫洗脸似的把他脸上的血迹抹得干干净净。
“唔……”
透过纸巾的裂缝,艺纯能看到那售货员表情,好像有点奇怪,但具体是哪,他也说不出来,只好任宁乐摆置着拉到了店门口。
“今天你揍也揍了,气也出了,咱俩之间没芥蒂,吹一个,还是兄弟。”
说着宁乐从钥匙串上取下开瓶器,“嘎巴”两下撬了盖子,递给艺纯一瓶:“我先?”
“我先。”
一起玩过得弟兄们都知道艺纯那酒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烂,稀烂,稀巴烂。
这事宁乐不可能不清楚,今天他提出要吹,艺纯只当是报复刚才那顿胖揍,也没怎么推脱,仰头便把酒往嗓子眼里灌。
真他娘的呛人啊。
大概灌了有一半,艺纯受不了了,连瓶子带酒全扔到地上,捏着嗓子直向街边的垃圾桶冲去。
“呕——”
撕裂喉咙一般的声音从垃圾桶旁响了起来,宁乐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赶忙转头和店里售货员说了两句,放下瓶子过去扶艺纯。
“狍子?”
街灯发出的光在宁乐身上走了几遍,艺纯差不多把肚子里的酒吐干净了,身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软趴趴倒在宁乐怀里,眼皮更是沉得像灌铅,不受控制地合在了一起。
死一般的睡意顷刻间像潮水般吞噬了他整个身躯,没有梦,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他仅存的潜意识似乎正在慢慢消失,除了宁乐的体温,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是一片黑暗,但这样的环境,他居然觉得亲切,甚至有点不舍得睁开眼。
“老东西,我把价码到一百万,你到底干不干?”
朦胧之中艺纯听见有谁在说话,声音远到不可及的地步。
我这是在哪?
他用尽全力抬起右手,想扶着什么先站起来,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阵钻心的刺痛。
铁锈般的血腥味顷刻涌进鼻腔,大脑也随之苏醒过来,他猛地睁开眼,却见几颗豆大的血珠滴滴答答地迎面落进了眼里。
透过暗红的血色,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正拿着刀向他心口刺来,而自己举起的右手正好将刀挡在了半空中。
没有半点犹豫,艺纯抬起左手疯子似的打掉横在面前的刺刀,也顾不得眼前是什么状况,无头苍蝇似的一通疯跑。
可谁知这些人早有准备,还没等他跑到门口,堂内冲上前来几个打手,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掀翻在地,生拉硬拽回了屋。
“宁乐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然而这句话除了替艺纯换来顿拳打脚踢,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看样子是不太可能靠自己逃出去了,艺纯一贯认命的很,也没做什么挣扎,盘起腿往地上一坐,打量起周围的情况来。
这地方不太像什么娱乐场所,凭艺纯不算太丰富的社会经验来推断,这应该是家上了年月的古董铺子,四面墙上都挂着古画,房中心的矮脚木桌边还坐着个年近古稀的白发老太爷,正一边喝茶,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伙人还会怎么表演下去。
见老太爷这副表现,刚才拿刀的男人也束手无策了,他在原地踌躇半天,最后还是把火全撒在艺纯身上:“你他妈跑什么跑!小兔崽子,少娘的耍花招!”
这脚踹的够实在,艺纯差点吐出血来,他想还手,但终于还是没什么力气抵抗了,不得不像只死刺猬一样瘫倒在地上。
动手的男人怕艺纯还有能耐扑腾,赶紧抬腿又补上两脚,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低头一把拽起他头发,把他拎到那老太爷面前:“你告诉他,金水的‘邪价儿货’在哪?”
艺纯满脸茫然,半句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一盏茶功夫过去,桌旁坐的那老太爷抽着嘴角笑了:“看来你是打眼,抓错人了。”
男人恼羞成怒,一拳落在艺纯脸上,这次真见了红,刚止住的鼻又一次冒了出来,艺纯还没搞清楚状况,但也不敢伸手堵,那血一滴滴落在地板砖上,很快汇成了条小河。
“我再问你一遍,东西在哪,不说今天让你脖子挪窝!”
“我看他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照片太模糊,认错了也不怨你。”老人依然不紧不慢的喝着茶,一直把第二泡喝完,他才张口道:“但放他走,以后麻烦事可能会更多,杀了吧,给我这店里去去晦气也好。”
“别别别!”
眼看要动真格的,艺纯吓得脸色铁青,毛毛虫一样拱过来,死死抓住他脚腕不放:“老太爷,你开什么玩笑,我……”
“把他留下,去潘家园接人。”
这次说话的不是那白发老太爷,艺纯扭头看去,只见一扇屏风后缓缓走出个睡眼惺忪的男人,刚才还骄横跋扈的一伙人只看了他一眼,竟纷纷见鬼般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爷,您答应了?”
那人没答话,僵持之下,还是拿刀的男人做了妥协,半屈着身子向后退去:“爷,那明早……明早我来接您。”
等店里清净下来,老太爷铁青着脸,放下茶杯道:“昨儿我不是和你说了,这事不碰最好吗?”
那人却听不见似的,径直走到门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老太爷听:“所有后果,我自己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