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庭,那天从大虎家回来,你真是吓到我了,从没见你生过那么大的气。是不是因为我说错话了?其实我那天只是想说你是个很坚强的好姑娘,结果没想到反倒害你不开心了。”李云聪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地向城外而去,舒落庭骑着另一匹马跟在旁边。
舒落庭对于那日的事情也有点尴尬,这几日都闭口不提,听到李云聪再次提起,她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是我不好,病人总是脾气差点,大人你没生我气吧?”
李云聪笑笑:“没有,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你这几日还有不舒服吗?”
“没啦,好好睡一觉,百病皆消。”舒落庭扬了扬下巴道:“咱们还是速去速回吧,免得晚上让他们等。”
“好。”李云聪应道,这大清早的街上也没什么人,他们可以放心地让马跑起来。
三日前李云聪终于看完了所有的相关卷宗,耗费的时间远比他预计的要多,好在现在也没什么人注意他,大家的心思都放在劝圣上立储这件事上。大家纷纷猜测圣上到底是会坚持自己的意愿,还是会顺从众位大臣的请求。虽然李云聪也支持众位臣公的意见,但是若皇帝一意孤行,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皇帝还年轻,自己能不能活到新帝继位的那一天还未可知。翻阅完所有卷宗后,李云聪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来整理全部的线索和思路。昨日,他和舒落庭聊到很晚,基本上弄清了事情的关系。
当年张居正去世后,风向迅速逆转,许多官员开始对张居正口诛笔伐,舒平作为张居正的“直系”,自然难逃风波,很快他也被停职清查。舒平虽然帮张居正做了很多事情,但一方面张居正让舒平所为之事大都有正当理由,事前事后都得到过皇帝的认可,这些事情不能被拿来做文章,否则就是对皇帝的否定,另一方面舒平入京以来做事极为谨慎,少数能被拿来发挥的事情,直接指向舒平的证据也很少,但是舒平又是清算张居正时不能不除掉的一个人,因此对他的切实罪名拖了好几个月才终于编织出来。严世蕃的例子尚在眼前,大家都知道皇帝最不容忍之处在哪儿,因此最终给舒平定的罪名就是里通外敌、与倭寇勾结。对于戚家军出身的舒平而言,这罪名实在是可笑,但是这正是那些人的理由,当年在戚家军的经历给了舒平勾结倭寇的机会,入京以后还与他们私下有往来。据卷宗记载,后来锦衣卫去查抄舒府,舒平携妻女拼死抵抗、拒绝搜查,还伤了锦衣卫数人,誓要拼个你死我活,因此最终万般无奈之下,众人合力将其当场正法,其妻女也在此过程中殒命。之后果然搜到了他与倭人来往的书信,前面的抵抗也自然被称为做贼心虚的表现。皇帝对舒平本也没有太大的印象,当时牵扯的人又极多,故而舒平一家的死亡很快就被别的案子淹没,尘封于卷宗之中。
这样的结果虽然在舒李二人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分析完这些后,舒落庭向李云聪告假一天,打算去父母坟前祭拜,让舒落庭没想到的是,李云聪竟然提出要一起去。她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拒绝,因此这一大早二人便打马出城,朝郊外奔去。李云聪本来一开始对舒落庭说的话并没有完全相信,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舒落庭会坦诚以待,同时他也怀疑舒落庭会带上个人的感情因素来看待这件事情,而且当时舒落庭年纪还小,又遭逢变故,很有可能记忆出错。当年的事情早已经死无对证,他去如梦观查档,也是要亲自验证舒落庭所言是否属实。实际上当李云聪独自一人在如梦观里的时候,他将万历朝以来的卷宗都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基本与舒落庭的叙述和舒平的手札相符。
本来李云聪对舒平的认知只是当年救过自己的夫人小姐家的官人,但是舒平的手札和卷宗的记录让李云聪仿佛看到了活生生的舒平。作为一个出身于以文取仕的家族的人,李云聪心里很有一种忠君报国、士为知己者死的思想,而舒平则正是典型的士为知己者死。张居正请辞不成的时候,舒平有机会在当时急流勇退,带着妻女远避山林,但是他选择追随张居正到最后一刻,而且舒平在这沉沉浮浮的十年中,并未做过伤害普通百姓的事情,这让李云聪敬佩,也是他想要和舒落庭一同出城祭拜的主要原因之一。
“李云聪一大早带着一个随从出城了。”玄雀半跪着禀报道。
案几后的人依旧闭目养神,只缓缓开口道:“现在倒是春光好,就让他再好好欣赏一下这最后一个春天吧。河间那边有消息吗?”
“禀大人,一切都如大人预计的在进行。”玄雀道。
“嗯,到时候你和红绡再去一趟,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案几后的人的声音一如往昔般的嘶哑。
“属下明白。”玄雀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