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哲夫的鼻鼾声可以响彻整夜，哲南的磨牙声也可以通宵不停。
只是这样的声音今夜过后就听不到了，所以左林不想睡，他就这样躺在床上，好好感受着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秒，以后这些情景估计都是一种奢侈。
但尤里的话语太过震惊，他至今都消化不了。
他可能不知世事，他也可能没有出过家门，但绝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博恩商业街，那一个缔造了无数交易传奇的地方，那一个无数人创业的梦想之地，居然是爷爷创立的？
“爷爷真的好厉害……”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声，只是在内心默默地想，那么自然是对迁命说的了。
“是嘛。”
迁命的声音有些失神，像是有些敷衍的回答。
“接下去的日子会难过吧？”左林苦笑，没有察觉到迁命的异常，说道：“你觉得会不会像古典文学当中那一些被劫持的王子一样？还是说像诺思华的提线木偶那样的故事？”
那是一出童话。说的是有一个叫做诺思华的小孩，他有一个可爱的木偶，但诺思华并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孩，他喜欢提着那一个可爱的木偶去抓弄别人，而别人都会把过错怪罪在那个木偶身上，诺思华则会被忽略在外。这一出童话剧情十分吸引人，是左林幼时最爱的读本之一。
“你好像很期待。”
“掩饰而已。”左林挠了挠头，说道：“我其实是害怕得睡不着，因为自己要去到那么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世界当中，重新站在对抗右家的位置上。”
“你不是为了夺回左家吗？和右家对抗不是必然的？”
“夺回左家和对抗右家是两码事对我来说。尤里说，左家的玉玺和族谱那一些东西都在博恩商业街当中，对我而言那些才是左家，事实上，右家占了左家的地方，并不代表左家已经不复存在。”
“你活着，左家便还有希望吗？”
“左家的技术我全都记得，这得益于爷爷以前的严苛教育。”左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回忆当中全是因为他愚笨而被爷爷责骂的场景。
“左家的玉玺在博恩商业街手上，那么我就必须得有足够的资本让他们还给我。左家的地皮被右家霸占着，那么我就必须有所能力把他们赶出去。”
“就凭现在的你？”
“我知道有些信口开河，但那不代表我做不到啊？”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随便你怎么说，事实便是如此。”左林嘟着嘴扭过头去。
“那你恨右家吗？”
左林并不明白迁命为什么问这样的话，某种程度来说，他觉得这句话有点废话的成分，夺我家业，赶我出门。这样的事如果还不足以恨，那还得到什么程度才算得上是恨？
“其实，你恨的人有那么几个，可其实并不憎恨右家，不是吗？”
左林想了一下，他确实会恨几个人，刘昂然、右昊然……那日在传音水晶那里他听到了对方有些磁性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好听，可就是那一个声音命令右家蚕食了左家，命令下人殴打七哥。
他心性简单，伤害他珍惜的人是他没法容忍的事。
“你又偷看我的内心了？”
“这些事情我如果不说你是不会发现的，当然了，如果你要继续憎恨右家的话，也不是不行，可你要知道有很多人其实很无辜，将来如果你真的能够独自一人站在右家的对立面上，说不定你会伤害到他们。”
“以我这个状态，怎么可能会独自一个人站在右家的对立面啊。”左林将双手放在脑袋下面，望着窗外点点星光，说道：“这个世界太大了，比起对抗右家我想去看看外面。”
“不想去复仇之类的事了？”
“你刚刚才和我说过复仇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反倒是迁命你似乎很在意我接下来的走向，而且听你的意思似乎想叫我不要太过憎恨右家，你在想什么？”左林有些不爽，他头一次觉得这一个处于锁具当中的灵魂管得似乎有些多了。
“没什么，我只是说说而已。”它的声音有些冷，冷到左林感到了一些不适，或者说是胆怯。
“我会接受你的观念的。”
“我并不强求你。”
“你是前辈，活得比我要长久，我没有理由不听你的意见。”
“那如果我叫你去死呢？”
“虽然那日在山谷当中你说过不介意我死，但你不会那么做。”左林笑了一笑，从枕头下掏出了迁命锁，金属冰凉的触感十分醒神，他在黑暗当中慢慢端详着这一枚锁，说道：“除了左家和右家没有人能帮你解开这个锁。”
“还真敢说这种大话。”迁命嘲讽似地笑了一声，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还真以为这世界就左家最厉害吗？”
“哼，且不说右家，我们左家再怎么说也是锁奇人的后人，其锁具的变化无穷，根本不是普通锁匠能够比较的。”
“口气那么大就把迁命锁解开啊？你爷爷花了一辈子都解不开的锁具你倒是解开啊！”迁命皱了皱眉，说道：“左家已经不复存在了！没有左中元你便什么都不是！还天真的认为自己是左家最后的火种？如果真有能耐复兴左家，那就把迁命锁解开！我帮你把右家的人全部铲除！”
“别抱着左家曾经的荣耀自以为是，如今的你空有一身想法可你又能做到什么？”
怒目的表情消失在半空中，房间回到了最基本的平静。
迁命生气了。
这是相处这一个多月来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左林想不透，他不明白迁命为了什么生气，甚至想不明白话题会从对左家的复仇到了他个人的自以为是。
这一夜，他将要离开库卡村。这一夜，他人生第一次失眠。
很多年后他才发现，这一夜对他而言极其重要，重要到以至于影响他接下去的人生。
尤里将背包放下地，那巨大的背包落地时会伴随着同大小成正比的巨响。左林觉得轮椅摇晃了那么一两下，不由在想哪一个背包到底有多重？
“左林小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走了。”苏菲大妈的眼睛有些湿润，左林看着有些抱歉，只能递上手帕。
由于苏菲大妈和哲夫家走得近，除了哲夫哲南两爷孙左林最熟的便是苏菲大妈了，这一个嗓门大的大妈虽然急躁多疑，可实实在在是一个好人，准确来说库卡村每一个人都是好人，他们得知哲夫捡回左林之后都又来看望过他，也会给他送上一些补品，即使只是相处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左林觉得他们已经算是家人，即使让他在这里住下来也是愿意的。
可说到家人，他就会想到七哥。
那是自爷爷死了之后他最亲的人。
自那天逃出艾茅斯都城之后，他就一直很担心七哥的安危，可尤里不来他也没法回去。结果尤里来了之后又发生了很多的事，例如爷爷的过去，例如纹术……
左林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有点不怎么确信地握了握。
经过半个月的训练，他确实掌握了纹术。
可由于时间太过急促，他如今还不能够算作第一路的纹术师，顶多只能算半个。可就算那样，他已经了解了很多有关纹术的事情，尤里还教了他不少其他东西，都是以往呆在左家大院学不到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是脱胎换骨的，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那么是不是这样的变化促使了自己的自以为是？
当右家到达艾茅斯都城的时候，他已经和七哥商议好逃跑的计划了。那时候的他缺乏自信，缺乏对世界的认知，最重要的，他孤独一人。谁也不能理解那****站在艾茅斯都城街道上徘徊不前的感受，那时候的他已经没有了对抗生活的耐心。
他承认迁命说的话是对的。
他太过脆弱。若是那天迁命没有出现，他如今可能在右家逼迫下把所有东西都交出去了，也可能在艾茅斯都城城内饿着肚子。最大的可能，还是死亡。
无论死在谁的手上，反正都是死亡。
那样还谈什么荣耀？那样还谈什么家族？
就在他最丧失斗志的时候，迁命出现了。然后在他迷茫接下去的路的时候，尤里出现了。他告诉他在背后还有一个组织在偷偷为左中元运行。
他燃起了新的希望。但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会安逸，会让他自满。他仍旧生活在名为左中元的大树的树荫下，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个阻碍。。
这是他一夜无眠得出来的结果。
迁命会害他吗？他觉得不会。
那一个老是板着脸的个性表情老是以嘲讽和不屑作为主色调，从来没有给过左林好脸色看，这样一想实在没有办法喜欢那一个藏在锁具当中的灵魂。可对方终究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坏事，相反他的命是迁命救的，它对左林的影响是巨大的。
“时间快到了。”尤里的声音扰了还在思索的左林。
左林点了点头，对着苏菲大妈、哲夫及各位村民摇手告别，但却没有看到哲南的身影。
他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在意。
两天前说过要走的时候，哲南的表情并不是非常好看，昨晚的送别恐怕也是强颜欢笑吧。左林如此想到，此时他的心情也是不舍，因为无论苏珊大妈和哲夫再怎么热情，也不及同龄的哲南要来的熟。
如果严格来分，七哥是他的家人的话，那么哲南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如此情谊，离别怎能泪眼相望？
尤里大叔背着背包准备离开了，左林微笑着向村民们告别，一边有些不舍哲南，一边在忐忑接下来的生活会是怎么样。
再见了，库卡村。再见了，小南……
“尤里大叔！林哥！”
只是刚出库卡村，他们就听到了呼喊他们的声音。
左林擦了擦眼睛，有些奇怪地望着站在库卡村村口的哲南，问道：“小南你在这里干嘛？”
“尤里大叔说了，同意我去给他当帮工！我终于能够离开村子去外面的世界了！”哲南的双眼亮着闪烁的光芒，有些夺目。
“啊，我昨晚喝醉了好像的确有说过。”尤里挠了挠头，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给爷爷留字条了，行李也带了，接下去的日子就麻烦你们了！”说完他还深深地鞠了一躬。
左林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喂，把我的伤感还回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