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份。
某市的一座写字楼里，一间不大的办公室因为仅有的两人而显得挺宽敞。
其中一位坐在老板转椅上，眉关拧成个疙瘩。他本想拿起办公桌上的茶杯喝口水润润喉咙。可杯里的茶随着心神不宁的手泛起了波澜，险些溢洒出来，他只得放弃，重重把茶杯放回桌面。
同时，又是重重一叹。
另一个人背对着他，手插裤袋，似乎正眺望落地窗外的远景。可仔细一瞧却不难发现，这人脸上密布的愁云不见得比前者少多少。
巧合的是，不光只有表情，就连长相，眼前这两人都有几分相似，必然有着某种血缘关系。
“现在怎么办？”远眺的人忽然发话了，是方伟。
坐在转椅的自然是他哥方华，方华自然也知道这话是在问他。可他没有回应，置若罔闻。
不是他乐意装聋作哑，而是此时他确实没有什么对策。
方伟同样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望着自己爱莫能助的亲兄长，忍不住道：“实在不行，那就……”
“没有那就！”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血浓于水，没说出口的心意竟也能在一瞬间相通，并且回应。
方伟吃惊地看着突然打破沉默的他，更吃惊他给出的这个答复。
“可还能怎样？一年过去了，你知道公司的备用金还剩下多少吗？”方伟直视着不甘失败的人，“除了一笔小额生意，没有别的进账。房租、物业，还有纳税，每个月就是上千块的支出，就是成本……”
“我知道，我统统知道。”方华双手撑案抱拳，把额头俯靠在指关节上，恨不得把惨淡的脸色隐藏在阴影下。
“而公司的业务，到现在还没完全展开。换句话说，就是达不到稳定的收益。这些问题，早在创业之前你就该想到的。”
“你这是在批评我吗？”方华的头豁地仰起，“我又何尝不想收益。‘万事开头难’，这道理我想你也知道吧。”
“不错，万事开头难，但不能连基本的规划都没有。一个网游再大，你想做多久，三年？五年？既然如此，那么急着开公司干嘛？你完全可以开发得差不多了，再去注册，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方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他才沉着脸道：“我们不是在吃火锅。你不可能事先把一切都准备好，否则开公司就是零风险，人人都可以去开了。”
“你准备充分了吗？”方伟上前几步，把桌上的财务报表轻轻推到他面前。上面的数字虽然无声，却比任何语言都要来得有力。
事实胜于雄辩。
“资金，业务，再到具体的项目进度，你告诉我，哪一样是准备好的？”
“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了做这些，几个晚上是睡得好的？”方华又憋出了一句。
两人各说各话，攻击与转进，谁都不想被对方的质问引过去。
“然后呢，你的辛苦，却至今带不来回报。我还能怎么帮你？”方伟闭目，昂首，叹息，睁眼，走到小办公室的门口，“虽然我是名义上的总监，但工商、组代以及税务，该跑的我也跑了。如果你想坚持下去，我没意见，自己看着办吧。”
他最后返身瞅了瞅方华：“但愿就像你说的，不是在玩过家家。”
————————————————
方伟睁开眼睛，嘴唇还保持着说话的口形，那句话就像刚刚从他口中蹦出来一样，尽管现实和梦境间已经跨越了一年。
最近各式各样的梦做了不少，睡眠质量却很一般，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方伟如是想。
盛夏的闷热让啼鸟更早地出来工作，人也似乎因此容易失去倦意。联想起昨晚还和王兵奋战那篇长达20页的策划稿，比王兵预计的整整早了两天，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年轻活力的。
对了，王兵呢？
旁边沙发上适时传来的鼾声极有灵性地解答了他的心头之惑。
大脑飞快地转动，他终于记起来了。昨夜完成任务时已过凌晨，王兵早就困得不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在客厅的沙发上倒头就睡。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敲完最后一个字并保存关机后，他把身体往地上一仰，几乎同时就奔赴到了梦乡。
方伟摇了摇头，一骨碌爬起来去盥洗间洗漱。就在这时，他感觉后颈有丝痒痒，用指甲轻轻扒下来一看，竟是根长长的黑发。
他呆住了。
像自己这种半吊子的宅男，房间里怎么可能会有女人的青丝？
别人信不信无所谓，他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从来就没有带女性过来住处的先例。尽管他也承认，这多半也是因为自己并非高富帅所以仍旧只能乖乖做只单身狗的缘故。
那么……突然间，徐丽尹的容颜在脑海里闪过。
方伟感觉浑身僵硬起来。他调整呼吸，急匆匆地穿鞋出门。僵直的身体刚一动弹，骨头发出的咔嗒的微响在清静的室内听起来分外明显。
但他毫不犹豫地继续走到楼层回廊，来到502的房门前，伸手叩响了门板。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持续了快半分钟，但没有回应。
方伟正想直接喊名。“喂，你干嘛呢？”王兵的声音从他侧背后的505门口发来。
望着对方一脸清梦被扰的不满，方伟知道不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他又会像唐僧一样开始给自己念紧箍咒了。
这一解释就是半小时。为了能令王兵尽可能易懂，他还特意略去很多细节，锻炼了一下自己高度概括的能力。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告诉我，你做了一个黄粱美梦，哦不，是黄粱恶梦？”王兵挤了挤鼻梁。
“是。”
“看过《盗梦空间》没有？你的经历倒是和莱昂纳多挺像的，就差买个陀螺了。”
方伟自然看过。也正因看过，所以立即洞悉了对方的调侃之意：“大哥，我真没和你说笑。”
王兵夸张地挤眉弄眼：“我也没有啊。哎，要我说啊，你不妨就用这个当切入点——”他又指了指斜对面的502，“假如她是个影迷，一定会被你说的这些迷住的。”
“我要是想泡妹子，和你说这个干嘛，你又不是徐丽尹。”
“哟哟哟，我说的吧，还说对人家没意思？”
惊觉刚才那句话出了歧义，又被王兵顺势带沟里去了。方伟无奈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开脸，不想再浪费口水了。
他只想确定，如果自己真的和徐丽尹没有发生过任何交集，那么对方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到底纯粹是现实的巧合，还是……
可所有问题的答案，都随着502紧闭的房门而无法揭开。这还真是现实的讽刺。
方伟幽幽一叹，恨不得把所有烦恼随风丢到楼下。
王兵却是一如既往的乐天派。回客厅里收拾笔记本的他，瞥见方伟还魂不守舍地站在走廊远处，以为他真的被自己说中、正朝着人姑娘家的铁将军单相思，像是自说自话地开导道：“别多想了。该是你的，迟早会遇到；不是你的，你打破脑袋也没用。”
这句话放在这里倒也有点一语双关的意味，至少在无意中点醒了方伟。
是啊，很多未解之谜何尝不是如此？如果没有遇见答案的时机，自己再寻寻觅觅、胡思乱想，和做白日梦有何区别。
再说那个答案重要吗？或许真该放下了，让一切随梦而逝，活回当下，岂非更好。
王兵不知道自己阴错阳差地点拨了对方，把电脑包往手上一提，走出房间，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走吧，既然提前完成任务，那我们不如出去happy一下。”
“好。”始料未及，方伟答得异常爽快。
“哇嗷，你以前可不是这么直爽的——”王兵眨了眨那双略带猥琐的小眼睛，“肯定会问我去哪里，怎么happy，就怕被当猪仔卖了。”
“你说得对。人生不该多想，这也不是本来的我。”方伟真就爽朗的一笑。
“goodboy。”王兵嘉许地伸出拇指，用自学的TJ话搞怪道，“走吧咱就！”
————————————————
王兵所言非虚。在他的组织和带领下，方伟居然和一票年轻驴友攀上了风景秀丽的紫金山，露营、烧烤、撕名牌……确实是无比happy的一天。
回到居住的大厦，走出5楼的电梯箱，他浑身的细胞仍浸淫在郊游的狂欢之中。
房间外的走廊静悄悄，天花板的夜灯早已亮起。
方伟的视线忽然一滞，他看见有道明显更亮的光，不是从顶灯洒下的，而是从前面某个房间的门缝里。
是502！徐丽尹的房间！
回过神来的他神魂震荡，步子加速前移。终于，他瞥见了门缝里的景象，可这一瞧竟令他如遭雷击。
一对琥珀色的眼珠子正从下往上冷冷盯着他。
黑猫，和梦境里一模一样的黑猫。方伟只觉得头皮发麻得快要炸起来。
“阿仁别看了，回去睡觉！”惊魂间，一声怎么听怎么让人忍俊不禁的轻叱从屋里不知哪个角落喷出来。
是个男的。这么说也不可能是徐丽尹了。但好奇心还是令他忍不住想一窥究竟。
“还看？！”男子细着娘嗓又吆喝道。如果不是里面坐着那只黑猫，这话听上去倒有点像对着屋外的方伟喊的。
黑猫听见主人的再三呵斥，这才懒洋洋地甩甩头踱走。方伟心里也被搞得有点不好意思，骂了自己一句八婆后尴尬地走开了。
屋里的那人走过来抱起黑猫，抚摸两下后才把侧转过身，瞟了瞟门外，突然咧嘴一笑：“知道自己八婆就好。”他扫视着整理得差不多的房间，“从今天起，咱们就在这儿住下了。开不开心？”这话当然是问那只黑猫的。
黑猫喵呜了一下，算作是对主人的回应。
可惜回屋的方伟已经听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