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忽然不说话,盯着方伟看了好一会儿。良久,她才缓缓道:“你觉得是就是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你觉得,我可没承认杀她。”
“你?!”对方热衷于文字游戏的样子让方伟感到一阵恶心。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女子已经站起了身,显然不打算再与方伟多话,“就算你还有其他想法,我也只能遗憾地说一声——抱歉了,我还真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原因,但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方伟决定一搏最后的机会,“你能不能摘下面具?”
“不能。”神秘女子显然不是影视剧里那些拖泥带水、最终把自己玩死的反派角色。
她的目光变得嘲弄:“还有,建议你别挣扎了。哪怕你没有被读心术,我也能猜到你的左手正在自救。”
方伟心里一沉,本就渺茫的希望之火瞬间就被扑灭。
“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我。”说完,蒙面女掏出了一支小针筒,伏下身半蹲在方伟旁边,旋即朝方伟脖颈上的静脉扎了下去。
“你就是这么杀人的?”针刺的疼痛令方伟忍不住叫出声。
“这只是麻醉剂。起码你被大火烧死时,不会感觉太痛苦。”女子指了指不远处已经准备好的两罐汽油。当然,她没有说另外一句,“这样你想逃也逃不了了”。
方伟仍不放弃言语攻势:“我到底跟你有什么仇?杀人偿命,你就不怕法律的制裁?”
“如果我说我是在救你,让你穿越回2015。你,信还是不信?”她忽然说了一句怪诞得令人不明所以的话。
可明知回天乏力,方伟视线开始模糊之余,嘴角却露出了倔强的笑容:“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把杀人讲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既然你坚信自己是对的,那就安心上路吧。不妨告诉你,我会在前面等你的。”女子丢下注射完药剂的针管,起身去拿油罐。
我会在前面等你的……方伟眉头微皱。
这又是什么鬼?为什么越到自己意识不清的最后,对方越是语出惊人、讲一些自己都听不懂的鸟语。
听字面上的意思,这女的不会也想要自杀,因而先在奈何桥上等着自己吧。
他内心苦笑,自己莫名其妙就被一个厌世的变态神经病拉去共赴黄泉了,自己长得就那么像垫背的?
事到如今,唯有遗憾。今生今世,有太多想不开也挣不脱的谜团是再也解不开了。
但换种角度想,这算不算作一种解脱,就和梦境里那场地震一样。
浓厚的汽油味随着液体的横淌四溢蔓延开来。然后,是一枚打火机的星星火苗,碰到地板上的燃油,骤成燎原之势。
沉重的昏睡感几乎占据了他的大脑,令他无力再思考下去。眼前的画面就像默片里放映的慢镜头,在他的眼帘中变化着。
他猜的不错。画面中,神秘女子背对着他,不知对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犹如木桩般轰然倒下。
紧接着,火借油势,越窜越旺,很快把自己团团包围。
浓烟四起,烧焦味连同烟尘直奔他的肺腔。失去空气的压抑感再怎么被药物削弱,方伟也能隐隐感觉得到。快要干瘪的肺腑令他生命中残存的意识和力量加速被抽离。
到最后,被烈焰吞噬的他,只能用第六感感受死神的舞蹈,直到灵魂在某个瞬间也被升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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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大厦,502房。
如果不是隔着厚厚的窗帘,午后的阳光一定能在卧室里洒下部分余辉。
徐丽尹慢慢睁开丹凤眼,昏暗的室内环境令她暂时性无法适应。等到视线恢复清晰,她才俯下头关闭身上那台默默闪动数据的精密仪器,又小心地一一拔除同方伟链接的各种传感导线和装置,放入事先准备好的提包。
突然,她黛眉轻拧。有一条传感线并非连接着自己和对方。
顺着线头延伸的方向,她找到了那条导线关联的另一个主人——中途进屋“问候”自己的妖艳女性。她正躺在方伟的另一侧,秀发披胸,若有不知情的人冒然闯入,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香艳一幕。但徐丽尹的关注点显然不是这个,她骤然发现,那女的手臂上居然也佩带着与他们相同的仪器。
这女人是疯了吗?为什么总看自己不顺眼,自己到底是哪点得罪了她,为什么自己的任务她总想隔三差五地插上一脚?
本着大局意识,徐丽尹强忍一把扯下那台袖珍机器的冲动,长吁口气,翻身下床。她瞟了眼挂在床头边上的时钟,时针不偏不倚正对着“2”这个数字。
近六个钟头,比以往任何一次任务都要来得久。她摇头自嘲,难怪冤家特意找上门来,自己这回确实有点拖沓了。
待她清理完毕后不久,床上那位冤家的水媚身段微微颤动一下,接着手指开始屈伸,柳眉在眼睑的牵动下也轻耸了几次。
很快,第二个人就悠悠转醒了。徐丽尹刚要张嘴,对方却用修长的玉指指了指床上的方伟,又指了指头顶挂着的钟表,示意抓紧时间。
徐丽尹只得悻悻作罢。那位被谭冬称作璇姐的女子明白她心领神会,娇媚一笑,重复对方刚刚的动作,不紧不慢地拆卸连结自己和方伟的所有设备。
最后,她又拿出一张抹有****的布,捂住方伟的口鼻半分钟,随即塞回自己的包包里。
“好了,他至少可以再睡上半小时。”女子熟练地做完这些后,低声对徐丽尹说,“不过我建议先把他送回去,咱们再交流。”
“你看着办。”徐丽尹冷冷丢下一句后,还是配合对方搀起了昏睡得如同死猪般的方伟,费力地挪出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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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另一边,王兵找方伟都找得快发狂了。“混蛋方伟,你小子学斯诺登啊,找都找不着。”不顾行人多少侧目的眼神,他骂骂咧咧地捋着头发,几乎要把自己一头黑发搅成乱草窝。
如果从周六的今天开始算,两个人“群策群力”,周一前整出个勉强过关的节目策划还是有可能的。
可至今几乎一整天过去了,对方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王兵开始后悔求人不如求己。
但出于朋友间的关切,他倒又担心起对方的安危。作为一个知晓对方社会关系十分简单的人,他不止一次怀疑方伟的失联失踪会不会是因为某些蹊跷。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从对方的住处入手。于是物业管理处成了他接下来光顾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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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好热。
莫不是自己仍在被大火炙烤着,可那种灵魂升华的感觉不是已经预示自己离开人世了么?
好死不如赖活。有痛感,有热觉,起码证明自己还活着。
用上连自己都说不清第几感的小宇宙,方伟憋足一口气,向着潜意识认准的生门冲刺过去。
小说里、电影里、游戏里……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bug、光环以及开挂。通俗来说,也就是奇迹。看到最后,人们都觉得习以为常,甚至对这类现象感到反胃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一种奇迹最常见,最真实,无论多少年也能震撼人心。
求生的奇迹。
一个人不管是不是真的陷于绝境,但在生存这一本能的驱使下,总能以惊人的力量去冲破重重障碍,获得新生般的出路。
因此方伟醒了,完完全全醒了。
他挥去额角还挂着的冷汗,打量打量自己,又带着惺忪环顾四周。完好的皮肤,干净的内衣,熟悉的床被,还有……床头放着的那本书。等会儿,这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吗?
哪有徐丽尹,哪有蒙面女,哪有被火海包围的自己?
不会跟地震一样,又是在做梦吧,我到底做了几个梦?
但要怎么确定这是一个梦的结束,还是另一个梦的结束?
时间!他掀开床被,扑向写字桌上的手机。
屏幕清楚地显示:2015年8月8日,星期六。
还有通话记录。邵凯龙、田林、谭冬、房东大爷……所有人的号码统统都消失了,一切都还原到2015年。
不,这还不够。他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跑到小客厅。公文包跟往常一样挂在书架,他立刻打开,翻找里面可能标注着时间的文件。
所有能找到的资料上都显示着那个在手机上看到的日期,连一张2014年的都有没有。
方伟的心砰砰狂跳,说不上是惊悚还是狂喜。自己究竟是结束了无限循环的梦境,还是已经逃离幻境穿越回来了?
可印象之中,自己昏迷“穿越”前是明明在徐丽尹的客厅里,那半杯花茶的味道他至今还能依稀感觉得到,唇齿留香。但南柯归来,怎么竟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像徐丽尹从未上门找他修灯泡一样?
如果纯属南柯一梦,那这个梦做得是有多长。方伟颓坐在沙发上,合掌掩面,长长吁叹。
“师傅,对,就是这了。麻烦你开一下。”门外突然响起熟悉的王兵的大嗓音。
王兵,他怎么来了?而且还带人开锁?
他起身过去,一把拉过门栓、解锁。正在开门的工匠和王兵同时瞅见他后瞠目结舌,那表情活似见了鬼。
“靠,你真的在家?!”王兵下巴都快合不拢了,但还没忘记开启碎碎念模式,“我找你找了一天,就差没带人冲进来了。你是猪啊,睡得那么死,打电话不接,敲门也不应……”
方伟险些被王兵喷得一脸口水,但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事情会让对方像吃了炸药般放连珠炮。
旁边的开锁匠是个爽朗的中年大叔。他倒不太在意可能到手的生意就这么吹了,轻咳一声后反而当起和事佬:“算了算了,人没事比什么都好啊,年轻人。”
“真不好意思啊师傅,让您白跑一趟了。”王兵这才意识到忽略了别人的存在,赔着笑脸。
开锁师傅走后,方伟忍不住开了口:“什么事急着找我?”
“从现在开始,我说,你做,别多问。”几组简洁的短语从王兵脱口而出,但每个词都是一道无可违抗的命令。不等方伟反应,他径自从身上的公文包里掏出了笔记本电脑,开机,联网。眼瞧王兵罕见地冒出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头,方伟心知事态紧急,尽管头脑有些昏沉,可依旧努力应付着每一个从对方嘴里撂下的命令。
好么,原来又是一个加急的栏目策划。
可不知何时起,他竟无比眷恋这种在梦境里阔别已久的熟悉的工作,一如真正的久别重逢,哪怕现实里才过去不到一天的时间。
于是挥别残余的无精打采,他开始以重获新生的热情投入到新任务中。宗旨立意、目标受众、内容选题……无数欢快的字符在两人的并肩合作中一一写下,记录在方伟准备好的小本。
别了,我的这段奇遇。这一次——是真的跟你说再见了。
方伟在心里默念道。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终于结束了,一切真的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