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飞驰的汽车,两个人。
风声挟带着道路两旁的植被残影从窗外呼呼地掠过,却划不破车内沉默生闷的气氛。璇姐把着方向盘,徐丽尹扭头看着另一侧的风景,但谁都瞧得出她心不在焉。
“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璇姐的视线没有偏移,可话自然是说给旁边人听的。
“我哪敢生你聂璇的气。”徐丽尹头也不回。
“不是不敢,是不用。”聂璇慵懒地一个一个字往外吐。
徐丽尹闭上了嘴,她知道对方还会继续说的,索性当个安静的听众。
“之前那次就不说了。谭冬出事后,你本该速战速决。结果我赶过去时你才刚刚退出。这也就是我勉为其难、替你收尾的原因。”
“真是奇怪,我需要你替我收尾吗?”徐丽尹突然斜睨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扬手给她一耳光,但终究没有动。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就在我们离开的前一小时,有人来找过样本,是他的同事,也是他的好友。”
徐丽尹心头咯噔了一下。
“别看我。”不去触碰对方的惊疑目光,聂璇嘴角抿起一道魅笑,“当时我就猜测,他可能会去叫人来开门。所以只好擅作主张,想给你提个醒,没有别的意思。”
“那我先说个谢字。”
“谢就不必了。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解开误会,省得你多虑。”聂璇在公路边一个合适的地方踩下了刹车,“不过令我意外的是,你居然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人出来了,却把样本留在那儿。你几个意思,想让他一睡不醒吗?”
徐丽尹吸气,呼气,须臾,才缓缓道:“这就是现在你教训我的根源?”
“难道我说错了?”
徐丽尹看了看她的表情,忽然无奈叹息。聂璇第一次感到好奇,她发现对方的叹气完全没有戏谑讥诮的口吻,而是真正的慨叹。
“我不是不能接受批评。如果有错,你大可以指出来。”她拿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你没有错,只是太心急了。”徐丽尹话出惊人。
冷嗤一声,她又继续说:“你真的以为我没留后手、任凭样本自生自灭?”
对方不置可否。
“我在房间里割腕。既然你进去了,应该有看到一瓶香水吧。”
“迷药而已,我知道。”
“闻久了就不是迷药,而是毒药了。”自顾自说下去的主角已经换成了徐丽尹,“当然,你早有防范,迷药也好毒药也罢,都伤不了你。而且那本来只是给样本准备的。”
这回轮到聂璇讶异了,而且她怔得不是一丁半点。
“退一步说,就算你没有出现,样本的退场,我也早已安排好了。”说到这里,徐丽尹不禁又叹了口气,“只是接二连三的意外,还有他自己的执念,让他侥幸拖到了那会儿,我也才亲自出马、以绝后患。对了,有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
“什么事?”对方沉默一下道。
“如果毒不死样本,我就会把整栋楼炸掉。定时装置已经安好了。多亏你走得早,否则你和姓方的一起死、我又撒手不管的话,你猜猜醒来时——你会看到什么?”徐丽尹别有深意地瞅了她一眼。
潜台词是,你就准备和他大眼瞪小眼吧。
聂璇是聪明人,何尝听不出对方的话外音。鼻梁上沁出的微汗已经说明她心头有多么发凉后怕了。
对方的反应无疑是徐丽尹最满意的结果。她移开视线,给了聂璇一个台阶,然后才悠悠地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希望你别再画蛇添足。有什么好主意,大家先知会一下。否则最后暴露的不是我,倒很可能是你。”
聂璇闭眼调息。良久,才长呼了口气:“不错。”
“不错?”
“你很不错。”她要让徐丽尹知道,虽然这次她有失误之处,但并没有将她彻底击倒,能大方祝贺对手的人本身就还有站起来的能力。
“过奖了。还是要谢谢你,只不过下一次,麻烦你换一种方法。”徐丽尹拨了拨脑后的秀发,“哦不,最好别有下次了。”
她又何尝不知对方心有不甘,干脆将对方以后所有的可乘之机趁这一回统统堵上。这是最好的扬眉吐气。
“好。从个人感情来说,我也不太乐意与你合作。但如果是上面的命令,那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讪笑相视,互相散发着不服气的气息。
偏偏这时,聂璇的手机适时响了。
她在手机和徐丽尹之间来回地瞟了瞟,徐丽尹则摆出你随意的手势。
于是她不再迟疑,转身接通了电话:“喂……我是。”
忽然,她媚眼一挑,口气里夹带着一丝不可思议:“有这种事?”徐丽尹的目光被牵引过来。
“……好,我这就过去处理。”合上手机盖,她重新发动了引擎。
“怎么了?”徐丽尹随口一问。
“药厂失窃,丢了几瓶爱丽舍。对了,就是你用的那种香水。”
汽车绝尘,很快便消失在马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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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之后。
方伟正坐在房间舒服的大床上网逛论坛。和别人喜欢八卦、聊天、打网游不太一样,他更习惯了解一些本地的新闻报道、轶事趣谈,以方便平时的工作生活。
网页的进度条随着鼠标光轮的按动而下移。忽然,有条消息的标题钩住了他的眼球。他不由自主地点击打开——
“近日,我市多地出现独居人员猝死事件,具体细节仍在调查之中。警方温馨提示,入城务工人员、独居老人以及留守儿童,其亲属应主动定期与之联系,确保其人身安全,尽量避免悲剧发生。”
下面的发表日期为昨天。
方伟的心有点沉重。自己不也是这座城市里一个普普通通的独居者么。
他吸吸鼻子,合上了笔记本,下床走到落地窗边,鸟瞰下面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他不再想多愁善感,看点花花世界,起码从感官上能冲淡刚刚那则简讯不小心唤起他的压抑和孤独。
结果他越看越有一个想法。
遛达,到外面遛达。
于是十分钟后,他便出现在大厦底层。半小时后,他坐在驶向市区东湖风景区的公交车上。再过一小时,他已经和那里的众多游客一样,漫步踏青了。
青山绿水,草长莺飞,任谁都会融身其间,心旷神怡。
散步果然散的是心。方伟一边踽踽迈步,一边感慨道。
不知不觉就走了俩钟头,他终于感到累了,便踱到路边的石亭里坐坐。石亭很大,中央的石桌边有几位谈天说地的本地老人,斜对角的石栏旁,还坐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中年妇女。那女人侧脸出神,似乎在独想心事。
岁月虽然用皱纹悄悄抹去了她眼角的年华,但方伟却觉得她长得挺像古画上描摹的那些美人,想必她也曾风华绝代过。可惜任何人都阻挡不了时间的车轮。
但比起她的容颜,她身上那件奇诡飘忽的黑袍才真正与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夏风吹拂,它就这么轻飘飘地晃动横摆,猎猎作响,再加上象征着幽冥的黑色,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常常在神鬼题材影视剧里出现的招魂幡。
方伟再看那女人的脸,先入为主,这回真的有点鬼魅的错觉了。他眉头微微一皱,趁刚刚浮起的那丝美好还未荡然无存,赶紧转过脸去。
凑巧,那群胡侃的老叟聊到了个新话题,他索性侧耳倾听起来。
“诶,你知道不?最近咱们这里,有好几个人不明不白就死了。”
“我也听说了。报纸上讲,死的都是在城里打工的年轻人,派出所还发了认尸通告呢。”
“哎!好端端的年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呀。”
“老周,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啊,住房、医疗,还有子女……为了多挣点钱,过劳猝死都已经不算新闻啦。”
“还是我们那会儿好啊。日子苦点,但从来就不用考虑买房,毕业包分配,国企的还有福利分,哪需要担心这些?看儿女们成天忙东忙西,我心跟着也累啊。”
“唉,只能说时代不同了。以前担心温饱,现在害怕钱少。只能祈祷国家,给这些年轻人长点心吧。”
说到这里,其他几位老人都忍不住长吁短叹。忽然,有一个没怎么说话的老头插了句话:“不过话说回来,猝死也就算了,但如果是他杀呢?”
另外几人面面相觑。在亭角静静聆听的方伟闻言后喉结也翻动了一下。
“老王,你这话……你怀疑他们是被杀的?”老周问道。
“我只是听邻居家的小李说过。他是干刑警的,去年才从外地调回来。他告诉我,曾经处理过一个案件,凶手因为女朋友出轨,就把所有和她接触过的同龄男性,一个个都给杀了。当初调查时他还挺纳闷儿,因为受害人天南地北,彼此也都不认识,职业、学历和亲属更是不着边。后来找到凶手的女朋友,顺藤摸瓜,这才把他拿下。可惜归案时已经死了五个。唉,冤孽啊。”这番描述给在座的多数心头笼上了层阴影。
“照你说,这又是一起连环案?”老周若有所悟。
“要我说呀,不可能。哪有那么多连环杀人案?”另一位老头不以为然地拿起桌上的小茶杯一饮而尽。
老王也笑了笑:“我也只是说说,你们听听就好。”
不知道是话题太过沉重引起有些人的不适,还是他们真的坐了好一会儿,有个老头看了看腕上的表,然后抬头道:“孙子差不多快下课了,我要去接他。”
“嗯,要不今天就这样吧。老伴还约了我看戏呢。”老周见状也起身了。
七嘴八舌的几位转眼间便走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