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华旁若无人地准备往下说,可一边的母亲闻言后,登时又迸发了音量:“你住口!”
方华果然被她的嘶吼怔住,把后半席话硬生生咽回去,但看她的眼神里依旧充满了轻蔑和对抗,就连没有与之对视的方伟都感到很不舒服。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普通儿子该有的眼神,甚至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眼神。
“开公司是那么容易吗?没有长远的规划,没有周全的准备,甚至没有启动资金,你拿什么开公司,拍脑袋吗?!”母亲毫不讳言地瞪着他。
“我不想再和你废话。按照你的想法,人人都去打工得了,需要什么老板啊。”方华把手里的行李往地上一砸,指着方伟说,“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打拼自己的事业,还有方伟可以帮忙。你这个当妈的非但不支持,还一天到晚说风凉话。有时我自己都怀疑,你是不是根本就看不惯我成功,好让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行了哥,你就少说两句吧!”方伟再也不能耐着性子听之任之了。
母亲呆住了。眼泪再次不争气地从她爬满皱纹的眼角溢出:“我看不惯,我看不惯你成功?呵呵,哈哈哈哈……”
看着她状如疯癫的哭笑,方伟心如刀绞,就连意识到自己言重的方华也不禁别过脸去。
笑够了,母亲才强抑着哭容,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能走出阴影,脚踏实地,你可以一天都不用回来,我也不想管。”
“谁没有走出阴影?谁没有脚踏实地?我早就没事了!”方华顿了顿说,“是你,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不行。其实我也不用证明什么,你不支持也没关系,但你能不能别总是把我当个病人?”
“好,你没病。我就问你钱怎么办?注册的资本你上哪里去找?”
“我自己会想办法的。”方华绷着脸说。
“想办法?你已经在家里呆了两个月,有没有办法,我这个做妈的会不知道?”
在家里,呆了两个月?
方伟心头巨震,难道哥哥两个月前就辞职不干了?但这件事无论是方华还是母亲都没跟自己说过,或许是怕自己在学业上分心。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没等他说话,方华已经摆了摆手:“我就算去银行贷款,也不会要家里一分钱的。如果你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
“贷款怎么了,贷款就不用还钱吗?刚起步的公司能赚多少,你就想着贷款?!”
“是啊,贷款风险太大了。如果欠银行一身债,说不定会被抓的。”方伟也忍不住苦劝道。
“就算被抓,起码我也努力过。你们谁都不要劝我了,除非你们想让我死在这里。”方华咬牙道。
母亲已经无泪可流,她抽了抽鼻子,转过身去:“不是我触你霉头。你眼高手低,又固执己见,这两个毛病迟早会害了你。”
“假如那样,也是我的命。我认。”方华言毕,又俯身拉起地上的行李箱。
“等一等!”看着他正要走出家门,方伟忽然大声嚷道。
方华果然留步,连母亲也稍稍侧身看着他。
他却不顾两人的目光,径自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走过去塞进了长兄手里。方华掂着信封的份量,分明能猜到里面装着什么,但眼神里仍旧充满了不可思议:“这……”
“这是我大三一整年的实习工资,加上平日省下来的,刚好两万块。”方伟抬头看着他,“尽管不多,但也算作你的启动资金。银行那边就算了吧。”
“方伟,你……”不知道为什么,方华脸上掠过一丝奇怪的愧色,但随着他欲言又止,那抹内疚眨眼便烟消雾散。
方伟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拿,故作轻松道:“不用担心我的学费。既然你有心创业,我也该把这笔钱还给你了。但愿你是三思而行,别让咱妈失望。”
他瞟了母亲一眼。母亲长叹一声,算是默认。
“你们放心,我不是三分钟热度,更不是在玩过家家。”拿到钱的方华显然快慰了不少,“我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
方华走后,剩下的母子俩相顾无言,苦笑不宣。他们已经预见到了结局。
可预见了又能怎么样?
这世界上有太多冥顽不化的人。而哪怕只剩下一个,也可能偏偏是我们的至亲。你能拿亲人怎么办?
望着母亲操劳憔悴的脸庞,方伟感到无比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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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母亲的脸庞怎么越来越模糊,是自己眼花了吗?
“妈……”
伴随着一声呓语,方伟抬起了沉重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皮。而母亲的身影、客厅的模样,还有自己拉着的行李箱,转眼间归于虚无。
是梦,和记忆交叠一块的梦。
身下的地板发凉,让他忍不住想挣扎着坐起来。记忆中,他应该还倒在徐丽尹的卧室里。
慢着,地面的血渍呢。他又朝着床头的方向看了一眼,哎,徐丽尹呢。
没有了,都没有了。完全看不出发生过血案的痕迹。
就连一些之前七零八落的东西,也似乎恢复了原样。整个房间井井有条,像是被人精心打理过一样。
这么看来,在自己之后显然又有人进过这个房间,而且专业得难以置信。但是——恐怕不是什么办案人员。
尤其在发现自己身上绑着一条粗壮的麻绳后,方伟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忽然,里屋外传来一阵踢踏可辨的高跟鞋声。他赶紧闭眼趴回原地,假装继续昏阙的状态。虽然有把握对方暂时不会伤害自己,但他更想知道对方究竟要图谋些什么。
“吱——”本就没关的屋门被轻轻推开了。
方伟尽可能地放低容易产生干扰的呼吸声,由于看不见东西,他只能尽可能从声源上判断对方此刻的行为。
来人却扑哧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能让人从头凉到脚的话:“方先生,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方伟立刻绷紧了全身神经。
僵持片刻,他终于说话了,但依旧闭着眼睛:“你的香水不错,很是醉人。”
女子何尝听不出话里的讥诮之意:“可你却错了。那香水是徐丽尹的,不是我。”
方伟冷哼一声。
“你是怕我杀人灭口,所以不敢睁开眼睛吧。别怕,抬起头来。”对方能读出自己的心思已经并不奇怪了,真正奇怪的是,这女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仿佛隔着什么在对自己说话。
方伟果然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个雕印着诡异纹饰的硬壳面具。面具的主人身着连衣红裙,蜂腰细腿,凹凸有致,就算不睹真容,也能猜到是一位美艳的女性。但是眼力再尖的人,也休想从两个细小的眼洞里窥探出对方的身份。
“怪不得你有恃无恐。”
“过奖了。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我吧。”蒙面女子干脆在床边坐下,离方伟不足半米远,阴恻恻的语气仿佛随时能凑到他的耳边,丝毫不逊于这屋子里的奇诡程度。
“对。”
“不怕知道太多,我会真的杀人灭口?”
“反正我已经落在你们手里。要死要活,还不是你一句话?”方伟无奈一笑,眼睛里突然不再有先前的惊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对方都觉得神秘的光彩。
他决定满足对方的好奇心:“更何况,如果你急着杀我,又何必将我绑到现在?这么做无非是给我机会,也给你机会,让人知道你有多么聪慧。”
“挺押韵,也挺聪明。我真是小看你了。”女子觉得夸对方一句也不算过分。她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方伟的一举一动,然后又慢慢开口了:“要不,咱们就先从这里说起?”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究竟是怎么穿越过来的?”一股奇妙的勇气不断地在方伟心头上涌。
“其实你很接近答案了,就在高胜寒的研究所里。我甚至能告诉你,你身上的那个魔咒,或许他老人家还能帮你解答一二。”
“这与你何干?”
“所以我也没打算管。但是话说回来,你就不想知道,邵凯龙这些人为什么失踪吗?”
最后这句话如重拳般直捣方伟要害。他犹如负伤般,握紧拳头,深呼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就像戏谑的猎人饶有兴致地观察关在笼里、无处逃脱的困兽。
但即便自己真成了受缚的猎物,也不能后退逃避。
方伟松开攥紧的拳头,冷冷地说:“好,我洗耳恭听。”趁着蒙面女不备,他用身体作掩护,左手悄悄挣开丁点束缚,摸向背后的绳结。
不知道是话语真的起到了分心的作用,还是体态悠然的女子充斥着得意,她似乎没有留意到方伟小心翼翼的异样。
“答案很简单。他们都穿越回去了,尤其是邵凯龙。”
“凯龙?你是说……他也是穿越者?!”方伟睁圆了眼睛。
“不会吧。你这些天冥思苦想,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竟然没怀疑到他?”女子嗤笑起来,“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被骗得团团转了。”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是?”
“这我就无可奉告了。谭冬应该和你说过,你俩的穿越,多少和凯龙有些关联。其实他没说错,你真的以为,凯龙是你兄弟、是个可靠的人?”
“他不是,难道你是?”方伟半眯着眼凝视她,“既然跟踪了我,可能还监听了我的电话,我想问问,你又有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我同样不会回答。”
“那我换种问法。你为什么杀了徐丽尹?”
“你觉得是我杀了徐丽尹?”
方伟很意外她会这么说:“难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