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见家主,请帮我备一件厚的毡篷。”仲甫温柔地对雨蝶说道。他还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雨蝶讲过话。
家里有雨蝶替他做的两件毡篷,他也从未看过一眼。
他披着雨蝶拿来的一件蓝色毡斗篷,去西花厅找家主,他知道龙舞此刻必定在那里。他果然看见龙舞的身影,刚叫了一声“家主大人!”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龙舞吃了一惊,飞出身来扶起仲甫,见他呼吸全无,心跳停顿,显然已经活不成了。这一突然变故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抬头四望,发现旁边阁楼顶上有异,一跃而起,只见一个人影倏地从房顶掠过,往赵府墙外扑去,远远只能看见一身灰衣,还用黑布蒙着头脸。
龙舞紧追不舍,那人也疾驰而去,两人都在屋顶之上飞过,街上的人觉得一阵风刮来,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飞过大半个青龙城,龙舞虽用尽全力,跟那人之间却始终保持着同样一段距离,显然那人的轻身功夫比他要高明许多。龙舞提了一股真气,正想合两股气为一体,暴增飞速,却见那人比他更快地加速,一下子就消失在前面的一条街巷里。
龙舞降下身来,见是一个巷陌纵横、商贩林立的闹市,街上行人见天上掉下一个人,虽吓了一跳,却又马上各顾各走开了。对于眼前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们已经学会麻木应对,以免把麻烦惹到自己身上来。
在附近来回走了两遍,龙舞没见到那个蒙面灰衣人的任何影子,他明白,对方早已像乌龟掉进王八堆里,不露半点痕迹了。他决定放弃,返回赵府。
这时,街上传来一片喧闹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怒骂和讥笑。
“老子早就怀疑你这叫花子来路不正,现在好了,银子呢?拿不出来了吧!”紧接着是一阵暴虐的笑声。
“就是,连叫花子都出来充大爷,这都成了什么世道了!”一个人在旁边高声附和道。
龙舞对这种街闹从来不以为然,生活嘛,就是柴米油盐加摸爬滚打,街上都见不到人吵闹打架,那还是生活吗?
可一个声音却把他的双脚钉在了地上。
“老子长得像叫花子吗?你们这些狗奴才,把你们的狗眼睁亮一些,仔细看看老子像不像一个会赖账的人!”那声音虽有些沙哑,但听在龙舞的耳中还是那么熟悉。
先前狂笑的声音叫嚣道:“别他妈猪鼻孔里插根葱装蒜,你有本事拿出银子来,把前三天的账给结了,老子已经忍了你两天,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龙舞透过围观的人群,见一家“如归客栈”门口,一个穿着狐裘大衣的中年人和一个伙计打扮的小伙子对着一个穿一件破棉衣的年轻人吹胡子瞪眼睛。那年轻人背对龙舞,但从那半侧的脸依然可以看出,他正是从龙舞眼皮底下消失了大半年的赵悝。
“过两天,老子搬一座银山堆在你门口,亮瞎你们这些狗奴才的眼睛!”赵悝的声音毫不示弱,好像他真能搬来一座银山似的。
“好小子,没钱付账还口出秽言,想在我马有财这里吃霸王餐,真是不想活了,伙计们,给我打!”
话音刚落,他身后马上冲出三四个伙计,围上来对赵悝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赵悝左支右绌,已经挨了不少拳头。那些伙计正要把他放倒在地上踹几脚,一股大力将他们震飞出去。马有财嘴里骂着那几个伙计:“你们这些脓包,连一个叫花子都搞不定!”抬头忽然看见赵悝身边站着大名鼎鼎的天地汇掌柜赵龙舞,气焰一下子像一阵烟“哧”地散去了。
“赵……赵大掌柜,什么风把您吹到鄙号来啦?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的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居然也文绉绉地客套起来。
龙舞抱拳道:“不敢!马掌柜,这个年轻人是天地汇的一个伙计,我们正在找他,没想到他呆在贵店里,冲撞之处,请马掌柜海涵!”
马有财满脸堆笑道:“哪里哪里,原来是贵号的伙计,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贵号伙计能看得起如归客栈,那真是我们的荣幸啊!”
龙舞道:“他在贵店所欠账目,我会差人来结算,请马掌柜放心。”他在家中当然不会把银子或者银票带在身上。
马有财又连声客气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龙舞道:“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说完一抱拳,转头对赵悝道:“阿季,跟我走吧。”
赵悝开始还扭捏了几下,最后跟他一起走了。
望乡楼,真皇观。
屋外寒气逼人,但观内西边偏殿一个素雅的房间里,春光融融,香气袭人。
波斯地毯上半躺着一个西洋美女,懒洋洋地端着一只透明的杯子,里面盛着半杯红色的葡萄美酒。她轻抬玉手浅啜一口,惬意地舔了舔嘴唇。
在她的身边,一个形销骨立的少年半裸着趴在地毯上,只剩出气没有进气,跟死人没什么差别了。
“这些童子,一个比一个不经用,只不过才用了三次,就已经成渣了!”那美女撇了撇嘴,显出非常不满意的样子。
“不是这些童子不经用,而是师尊的功力太强大,他们这些凡胎肉身已经无法承受您的一吸。”一个西洋人模样的道士肃立一旁,恭恭敬敬地说道,正是那西洋道瑞德。
“这些凡身之中,最让我满意的就是赵悝了,虽然我没对他施展吸阳大法,但他能两次与我合鸾仍不露靡态,的确有些不寻常。”她又品了一口酒,续道:
“他的二兄仲甫,那****伪装成你的徒弟与他见面,据我观察,这也是个不世出的人间雌龙,只可惜于我无用,而你又不修此道,因此便宜了勒差那贼道。”
这美女正是令赵悝神魂颠倒的艾米莉,而她竟就是瑞德的师父。
“师尊所料果然不差,赵仲甫未能守约生出变故,弟子已按师尊指令,驱离他的魂魄,将赵龙舞引至如归客栈。如今赵悝已按计划去了赵府,而赵仲甫的魂魄也在冥姑的控制之中。”瑞德面有喜色地禀道。
“如此甚好!”艾米莉点点头,她对自己调虎离山、一石二鸟之计非常得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指了指身边的少年对瑞德说道:“把这草包带到野外,用你从南洋带回的化骨水化去,免得玷污了圣地。”
瑞德应了一声,正要出去,艾米莉又唤住了他:“从今天开始,叫我教主大人!”
“是,教主大人!”瑞德恭敬地答道。
“我圣女教即将迎回圣女和圣物,必将成为天地间无上神教,伟业中兴,指日可待!”她的脸上焕发出一种舍我其谁的神圣威仪,眼中闪烁着前途在握的无比自信。
连瑞德都觉得胸中热血澎湃,仿佛圣女教的光芒已经笼罩在他的身上。
仲甫在倒地的一刹那,看见龙舞朝自己走了过来,他抱起自己躺在地上的身体,着急地叫着,用手摸了心跳又测了呼吸,然后无奈地放了下来。
仲甫叫着“家主大人!”可是龙舞并未理他。他又上前轻轻触碰他的肩膀,他也没有反应。仲甫明白了,自己跟他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上了。
他没有感到太多的悲哀,反而觉得这是一个解脱,只是心里有一些遗憾和担心,他未能把自己的过失弥补上,而且不知道瑞德会对雨蝶做出什么样的不利举动。
龙舞突然飞身上了屋顶,并很快就消失在空中。
仲甫徘徊在自己的身体周围,不知该何去何从。
家丁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仲甫,见家主不在,便匆忙禀报了主妇兰香,另一个则赶去报告雨蝶。两人到了西花厅之后,问家丁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茫然地摇头,两人又急切又悲伤。
仲甫含泪看着这一切,只恨不能让那具身体站起来,重新恢复活力,跟她们说,自己刚才不过是睡了一觉,她们听了,先是惊讶,然后开心地笑了。看着她们破涕为笑的样子,肯定很好玩!
当然,这只不过是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已经离开那具肉体,再也回不去了。
雨蝶看着地上这个人,想起他刚刚才对自己说了两句贴心的话,但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掉落下来。就在她悲伤不已的时候,她突然眼前一黑,脚步一个踉跄,幸亏有侍女和侍姆扶着,不然已经摔倒在地上了。兰香以为她悲伤过度,命侍女和侍姆扶她回房歇息。
仲甫却心急如焚地看着雨蝶,因为他知道雨蝶为何会突然摔倒。
不知何时,雨蝶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她手持一柄拂尘,全身作道家打扮,看不出多少年纪,像二十几,也像三十几,可能还更大,但让人看着觉得很年轻。她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兰香和雨蝶竟然都看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