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奇怪是吗，”那道姑对仲甫说道：“我跟你一样，她们看不见我。”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仲甫颤声问道。他以为她就是传说中的无常，来带自己走的。
那道姑笑道：“不用害怕，我不是无常，他们要七天之后才会把你带走，在这之前，你是自由的，你可以自己走到黄泉路，过奈何桥去投胎，也可以像孤魂野鬼四处飘泊。”
仲甫道：“你也是鬼魂？”
那道姑说道：“我不是鬼魂，我叫冥姑，是可以跟鬼魂打交道的人。人虽看不见我，我却摸得到他，不信你看。”说着她伸手轻轻一推雨蝶，雨蝶便打了一个趔趄，扑倒在身边的侍女侍姆的怀中。
仲甫见她果然能碰到人，不禁大觉恐怖。
“普通鬼魂能够见到人，人却见不着它，它也不能对人怎么样。无常这样的鬼差来到人世，一般不会被人看到，但兽眼可以看见他们，像虎豹熊鹿，牛马犬豕，它们见无常如见人，因此也不会害怕。”冥姑好像在给仲甫普及冥界的知识，娓娓道来，极为亲切。
“至于我，你肯定想知道，我为何能见到鬼魂，而人却看不见我？”冥姑依然耐心地讲解着，她似乎以此为乐。“那是因为，我已经修炼到炁体之境，灵肉可自由分离，可以炁御体，你所见到的，不过是我的炁，我的肉身并不在这里。”
仲甫听了，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世上居然有能够把灵魂与肉体分开两处的人！
“那你是神仙吗？”仲甫问道。
“神仙？”冥姑哈哈笑道：“那你也太抬举我了，我离神仙还远着呢！起码还差两个体境，依现在这样的修炼速度，最少还要五百年。”
仲甫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来这里要干吗？”
冥姑好像恍然醒悟过来，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说道：“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还好你提醒了我。”
此时雨蝶已经回房去了，兰香跟几个家丁还守在西花厅里。冥姑指了指仲甫躺在地上的身体，说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你必须替我做一件事，否则你将万劫不复。”
仲甫道：“我将如何万劫不复？”
冥姑道：“如果你拒绝的话，我先敲碎你的头颅，摧毁你的泥丸宫，这样就断绝了你的唯一退路，其实就算不这样做，以你的修为，也根本退不回去；然后震碎你的魂魄，这样你永远都过不了奈何桥，只能在忘川河畔徘徊，受那些噬血的蛇虫侵扰，直至堕入地狱道。”
仲甫看她说得可怖，但不明所以，问道：“你要我做什么事？”
冥姑道：“其实很简单，只不过让你给赵龙舞托个梦罢了。”
仲甫道：“托什么梦？”
冥姑道：“不必着急，到时候我会教你的。”
仲甫道：“我如果宁愿堕入万劫不复的什么道，也不去做你说的事，你又能对我怎么样？”
冥姑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人不但无知，而且是个牛脾气。就算你不怕地狱道的折磨，但你忍心看着你的新婚娘子受我折磨吗？”她把准备用来对付仲甫的所有手段全都告诉他，让他自己作出选择，好像不想太难为他一样。
“刚才你也看到了，我随手一推，你那娇滴滴的娘子就要跌一跤，如果我力气再大一些，你想想，她会怎么样？”
仲甫沉默着。
“因此你可以作出选择，两者选其一，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冥姑依然那么和颜悦色，没有半点强迫的意思。
但这哪是真正让人家作出符合心意的选择？
仲甫看着她那笑得很和善的脸，觉得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他不知，世上多的是这种笑里藏刀的人，表面上和蔼可亲，背地里却使一些蛇蝎手段来暗算你。他们更不会像冥姑这样，算计你之前，把他们的招数如实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
他还不知，冥姑怎么会去伤害他们的“圣女”呢？雨蝶在他们心目中可比什么都重要，这只不过是用来威胁他的手段而已！
但这个手段已经足够有效果了，仲甫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让雨蝶受到伤害的了。他宁愿自己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也不想再看到雨蝶受半点委屈。
仲甫已经说不出话来，冥姑微笑地看着他，她已经把他的心思全看穿了。
“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让你做的并非对你娘子不利的事，相反，我在帮你，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她又好心宽慰仲甫道。
仲甫自然不信，但也无可奈何。
这时龙舞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仲甫的三弟季悝，另一个是茅山道士未央。
仲甫已经很久没见到季悝了，见他虽然衣服破旧，面容消瘦，但英俊如昨，且多了几分历过沧桑的成熟感。
未央道士一进门便蹲在仲甫的身体旁边，翻开眼皮看看，又给他把把脉，面色凝重地对龙舞说道：“既不像中毒，又没有受伤的迹象，失去了心跳和脉息，想必是魂灵离开了泥丸宫，且被阻断了任督之间的血脉。”
龙舞道：“若将血脉恢复，道长是否可以将他的魂灵招回？”
未央道：“姑且一试。”
龙舞用乾元真气在仲甫体内运行小周天，果然在任督二脉之间发现一处阻塞，他运气冲去，感觉力有不逮，未央把手搭在他的背上，合两人之力，终于冲破了那道屏障，仲甫的身躯居然有了脉搏和心跳。龙舞又惊又喜，未央便作法招魂。
冥姑在一旁见了，挥一挥拂尘道：“一俗一道，还算有点儿见识，但此时招魂，未免太晚了，就算魂被招回，也不过是个无记忆的活死人！”
仲甫道：“我若听从未央道长的召唤，岂不是就可以复活了？”
冥姑道：“这些茅山道士只会一些低级的招魂术，他们自身最多刚刚进入灵体境，根本无法与魂灵对话，只是强行念咒语引诱魂灵归位，却不知魂灵在离开泥丸宫之后，已经有了许多变化。”她指了指仲甫的身后，又道：“你自己看不见，你的三魂七魄被驱出泥丸宫之时，命魂已被分离出来，永远回不去了，没有命魂，其它二魂和七魄回去有何用处？”
仲甫见未央道长的咒语越念越急，当他暴喝一声“魂兮归来”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光把仲甫面前的一座房子照亮，那房子大门打开着，里面似乎是很舒适的居处，仲甫觉得很亲切，就好像自己长年居住的家一样。
他好想一步跨入那房子，就像游子回到家里，那是他们渴盼已久的真正的归宿。但他忍住了。冥姑没做什么，她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笑意盎然，但仲甫知道，她笑得越开心，便越可怕。
过了一会儿，仲甫面前的亮光消失了，房子也消失了。
未央停止了动作，他大惑不解地看着地上的仲甫。
“我已经感觉到他的存在，他也有回归的意愿，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回来。”未央显得有些沮丧，这是他少有的招魂失败的例子。
龙舞道：“道长是说，他的魂灵依然在这里，可他不愿回到身上来？”
未央道：“看情形，好像是这样。他显得很平静，没有太多纠结，但就是不愿迈入泥丸宫。”
龙舞道：“是否受了掣肘或者羁绊？”
未央道：“不像，我没有感觉到有另外的魂灵存在，他也没表现出焦躁或者愤怒，倒有点像故意在逃避。”
龙舞颓然叹道：“仲甫来找我，似有事要跟我说，但尚未开口便遭了暗算，现在有机会回来，却不知为何又要逃避。”
一直站在旁边的赵悝上前抱着仲甫的身体，摇晃着，哑声叫道：“仲兄，你醒醒啊！阿季来看你了！”两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去。
仲甫也有一些黯然。虽然两人平时交流不多，而且性格迥异，但毕竟是亲兄弟，那种骨肉之亲是天然存在的。
冥姑突然收了笑容，对仲甫说道：“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
仲甫道：“去哪儿？”
冥姑道：“你不必问，去了就知道。”
说着，从道袍里拿出一只黑乎乎的袋子，一把将仲甫兜在里面。仲甫只觉眼前是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他感觉到自己在快速飘移，不知道将飘到哪里去。
未央又重新开始做一遍招魂的仪式，但很快便终止下来。
“他已经走了！”未央面露无奈之色。
龙舞问道：“你是说仲甫的魂灵已经离开了赵府？”
未央道：“正是，方圆两里之内空荡荡，他走得很远了。”
龙舞道：“那这具肉躯怎么办？”
未央摇了摇头：“一个时辰之内，魂灵不回到泥丸宫，肉身便会停摆，那就是真正的死亡了。”
龙舞沉默了。他不知仲甫急匆匆到来想跟自己说什么，也不知现在为何又要遁去。随着眼前这具肉身的僵硬，这些都将成为一个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