蒓娴,竟又是她。
谁不知道蒓娴是他心底里再触不到那个人的妹妹,从小就高人一等,什么心法剑术都是她先会,当初若不是她不愿远离师父,又怎么会轮到自己来这无往客栈?
炙北心底一片凄凉,直挺挺的伏在地上未在开口。她是知道的,只要提到这个两个人,即便她花光力气,也不可能会有回转的余地。
静了半响,她才微微收起悲凉的心事,平和的叩了个头,轻轻应了个是字。
白衣男子脸色微微有些不好,不细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变化,语气依旧平淡无情,倘然说道:“那么明日一早,你便出发吧!”
炙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静了一会,反而雀跃起来。“不,听闻津城夜市十分繁华,不如现在启程,夜里便能一睹为快。”
白衣男子也未多说,只点了点头道:“自己多加小心!”又回头说道:“樱蕊,你且打理好客栈日常,待蒓娴到了,还要你一一交接!”
樱蕊瞪大了眼睛,完全忘了行礼,惊讶说道:“什么?您让师父自己下山?”
白衣男子微微扬了扬眉,脸色一沉,淡淡说道:“怎么,连你也认为她不行?”
这话明显是有歧视,樱蕊不知该如何辩解,支吾了半响竟说不出一句。炙北当然知道了他的意思,要下山,并且是自己一个人下山,也就轻松一笑,未在多言。
白衣男子交代完事物,拂袖走出屋子,轻轻往停在院中的仙鹤一招便走了。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分辨的,虽也舍不得樱蕊那个丫头,但骨子里倔性不许自己软弱,没再多话,简单收了包裹出发。
骑得是客栈里养了许久的金尾狐狸,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到了山下。城里有许多捉妖修道者,金尾狐狸若是再接近定是要扰了人心的。
遣了它回去,自己还未走二里路,便被三个亭亭玉立的女子拦了去路。
炙北虽然修的是回春之法,却也不是什么鼠雀之辈,对付几个凡人绰绰有余!
但定睛一瞧,来的人十分熟悉,那走起路来都显得那般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除了蒓娴还能有谁。
心里叹了一口,换了一抹傻笑,抬步上前。
“蒓娴妹妹?听闻你要接管无往客栈,怎的在此见你?”
蒓娴却一丝未笑,好像画上的女子。动作表情都静止在那抹白纸上,毫无波澜。
炙北只觉得有些尴尬,都是学着他的模样成长,自己却总是绷不住,师父此举怕也是反复斟酌过的。
不自在
蒓娴却轻轻开口道:“姐姐为我开路三年,着实辛苦。若不是师父有命在身,这一面恐也见不着了。”
师父有命?
炙北不愿与她舌战,只捡了重点来听,自己的脚程并不算慢,与师父分开也不过两个时辰,怎么还有得任务需要她来交代。
望着蒓娴手心中翻出的药丹,她的心如被坚冰重击,疼的发麻却抵不过震惊。
明明已经看清了药丹上唯有他才能给的印记,依旧不甘心问了一句:“这是?给我的?”
蒓娴依旧面无表情,往前走了一步,将白嫩的手掌送到她的脸前,一字一句说道:“虽然你还未修成仙身,但在凡间总得讲究些规矩,师父说了,这药只消你五层修为,虽然有些空亏,但往后回来,他会想法子弥补!”
“呵!想法子弥补吗?”
炙北不禁红了眼,原来送自己珠子是个原因,没有修为,苦是要受一些,只是不要自己死而已吗?
五层而已,对付流氓土匪完全够了。
又是轻轻一笑,喝出的白雾徐徐飞散开来,最终还是红了眼,利索拿了丹药,捏碎,入喉!
但那药怎会这般苦,苦得好似偷尝过的忘情水,一滴入喉,白骨入蚀。
苦得再看不清人间繁华,点缀星辰,那些东西恍恍惚惚,摇摇摆摆,如同妖魔野兽,又同迷障,看清路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望着前面忽低忽高自行飞舞的灯笼,终是累了,双膝一软,陷入那年白光耀眼的冰窟,那个笑容温和的男子伸出他修长的手。
“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见她重重跌到不起,跟在蒓娴身后的小女孩吓得一缩,紧紧揪着她长袖问道:“师姐,炙北师姐不会出事吧?要是师父知道.....”
“闭嘴!你也知师父待我如何?何必多言!”
女孩不敢动,担忧的望了一眼被人群围住的身影,再问:“可她吞了整颗消法丹,若是受人欺辱....”
话未说完,那个本柔弱无力的女子却将她狠狠一瞪,带了嘲讽的口吻说道:“你若担心,不如与她留在此地?”
炙北听不清耳旁的动静,只觉得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浑身如同被面杖碾过,又疼又酸。
仿佛回到了幼年时跌落的那个雪洞,浑身如同裹了冰针,疼得动都不敢动一下。
直到身体仿佛与雪洞融为一体,才见一抹白影徐徐走来。
“师父,师父是你来了?”她轻轻的喊,眼中多了几分期盼。
但人走到跟前,才看他身旁还有一抹粉色,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顿时觉得有些失望。
师父手里紧紧握着的是蒓娴的手,明明路过了雪洞,蒓娴却说:“师父,朝那边走走看吧?”
师父不疑有它,直径绕开了雪洞,她在洞中低低的喊,一遍又一遍,那个人还是走了。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冻死在雪洞里,再睁眼的时候,又回到了澜雨谷。
蒓娴和一干师妹围着偷了馒头的她笑,她记得蒓娴说:“师姐,师父他不喜欢你这般笑的....”
“师父,师父,徒儿错了,徒儿不敢笑了....”
“赶紧醒醒,我可不是你那倒霉师父!”
醇厚的男声响起,把炙北吓了一跳,恍惚睁开眼来看,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木床上。
说话的男人一生猎户装扮,棕色粗布功衣,腰间随意扎了一圈红布当作腰带,加上耐磨的兽皮靴子,就是她看着也觉得热得慌。正是吃了她仙草仙药的男子南石。
“怎么是你?你想干什么?”
炙北下意识就问了这么一句,同时也挣扎着坐了起来,一副防御的姿态。
南石见她如此,没好奇将手里的药碗一扔,哼了一声道:“好心没好报,老妖婆,你下山来干嘛?”
“下山?”
她总算是想起来蒓娴给她吃的药丸,双手微微取力,却感受不到半分灵力。
这时门帘一开,带着一阵寒风吹进,前脚才踏进屋子,就高兴说道:“可算是醒了,听着你们说话,干忙舀了汤来!”
来着是一名农妇,看上去憨厚老实,见她醒了是实打实的欢喜,边说话边依着她做下,就着手要喂她。
见她不喝,又笑道:“哎哟,这鸡汤里的人参可是南石冒着风雪寻来的,你说你也是,怎么敢一个人出门,要不是我家那口子去送皮具,指不定你怎么样了!”
农妇热情真挚,炙北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干脆接过汤碗,道了声谢,便一饮而尽。
这才觉得五脏六腑暖了起来,又看一眼屋角的炭火,心里当即咯噔一下,忙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农妇还未说话,南石便哈哈哈大笑起来,只顾自自己笑得腹疼,也不见答她。
炙北正恼,农妇忙道:“就睡了两天,但我们不能在津城多呆,便把你带回来了..”
“两天?”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又回头去看了看那盆实实在在燃着的火炉子。
南石看她发蒙的样子,好容易歇了的笑声又大了起来。炙北怒瞪过去,他才停道:“行了行了,这地方就在津城,不过有些渊源,四季寒冷,常年见雪...”
“常年见雪?为何?”
炙北本能又问了一句,照理说世间有这么不寻常的地方,无往客栈一定是有消息的,难道师父此次就是让她到此历练?
南石正要说话,农妇连忙咳了一声说道:“这都是成年旧事了,你就先养好身子,等你好了,再同他们一起进城...”
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出去。
南石笑盈盈看了她一眼,拿了桌上的皮袄子,熟练往身上一套,笑着说道“大婶是怕吓到你,殊不知你比这山里的怪物可怕得多...”
炙北本就疑着内力的事,又被他激得生气,气息一乱,嘴没有斗成,却剧烈的咳了起来...
南石脸色一变,再看她拿下的手心绯红,当即抓了她的手腕要诊。
炙北回手一抽,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又不敢相信般把手藏到背后,愣了片刻的神,才轻轻说道:“我身子虚,不适合进补,恐怕是参汤激的,无妨...”
南石疑惑的瞄了她一眼,好似想起什么,扯了扯袄子说道:“柴火管够,若是觉得冷,多烧一些就是....”
说罢便沉着脸出去,没过一会,又抱了一捆木柴进来,闷头往火炉里添着也不说话。
炙北只觉得浑身上下冷的慌,如同幼年跌进的雪洞,四面八方都被寒冷袭击着。
她相信师父有心惩罚,但绝对不会相信师父能够毁了她这么多年的修行,若是真的,从今往后,她便是凡人一个了。
正想着,又觉后背一股暖流,回身一看,南石正将大袄披到身上,他手掌所到之处皆是温暖。
忽然便想说说话以排解内心潮涌一般的恐惧,忙开口道:“别浪费你的内力,此时我可没有药草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