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里组织阶段训练会操,因为精力过度集中、内心过度紧张,他竟然将平时使用最多、最简单的跑步踏步做错了。
杜军清楚的记得,当代亚文用洪亮的声音下达“立—定”的口令后,结果换来的却是“啪、啪”两个不一致的声音。他看到代亚文原本阳光自信的脸庞“唰”的一下变了色。
会操以这种结果告终,让信心满怀的代亚文甚是无奈。他知道杜军自尊心强,训练刻苦,因此,面对并不理想的会操结果,他没有讲评情况,也没有批评杜军,而是选择了沉默。同时,杜军也在想,这段时间训练“小灶”没少吃、汗水没少流,但为啥还是拖了全班的后腿呢?
问题看似简单,却让杜军百思不得其解。
星期天上午,自由活动时间。早饭过后,其他新兵去了俱乐部。心事重重的杜军根本没有心思娱乐,独自躺在床上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他想,在家练武的时候,自己也算是个苗子。虽说不能达到学什么像什么,但也不至于像如今练个队列动作这样费劲吧?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由天上落到了地上。
这种疑问好像一个大大的包袱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他反复自问,“如果这样下去,这兵再当还有什么意思……”那天上午,他经历了由自己主导的思想斗争。
从始至终,杜军针锋相对地与心中的“敌人”不知厮杀了多少个回合。最终,解决方法顺势而生。
“以前练武能学好动作,是因为苦练加巧练,队列动作也是同一个理,要相信自己,‘熟能生巧’!要坚决不怕班长批评、不怕战友笑话,坚决做好!”一想到这些,杜军紧闭的心门似乎突然打开,从头到脚轻松了许多,他毫无压力地舒展着躺在床铺上。
那天,杜军美美地睡了一上午。
时间,总是在悄无声息中流逝。
转眼间,杜军已度过二十多天的新兵生活。这段时间,他感受最深的就是一个字--累,不仅身累、心累,而且想家想的厉害。
部队条令条例对军人早上起床、整理内务到晚上点名、就寝等事宜都有明确规定。杜军认为,部队生活本来就是高强度、快节奏、正规化的,虽说身心有些疲累,那也纯属正常,更何况他在细小工作、叠被摆放、队列训练等方面,与其他新兵也是有差距的。
一想到这些,杜军身心的疲惫就会舒缓许多。
晚饭过后,杜军与几个新兵在班里闲聊。代亚文火烧火燎地推门进来,他瞅了瞅他们,表情严肃、语调低沉地道,“你们谁会表演节目?”
新兵迅速起立站好,眼睛直直地望着代亚文。他们根本不知道班长为啥突然之间冒出来这样一句话,似乎被喷洒了一头雾水。
看着新兵们木木的表情,代亚文稍微停顿了一下,紧忙解释说:“是这么回事,咱连老兵上报到团里庆元旦联欢晚会演出的节目全部被‘枪毙’。现在,老连队指导员又在老家休假,一时间连长也不知道再报什么节目好。这不,就想到了咱们新兵排,咱排长坚决执行连长命令,要求我们每个新兵班都必须要出一个节目。一听这,我差点晕过去,你们想一想,咱们班不是没有艺术细胞,就是没有训练感觉,哪有人还会演节目?”代亚文话毕,班里静得几乎能够听到每个人的心跳。
“报告!”杜军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字。
代亚文应声侧身,将两道犀利的光线精准地投向了他,“什么事?”
“班长,我会。”
“你会?”代亚文茫然反问,“你会啥?”
“班长,我会武。”
“你会武?”代亚文表情惊愕,双眸往眼眶里深深陷了一下,声调在空气中柔柔地划了一个圈,然后柔柔地敲震着杜军的耳膜,短暂的交谈让紧张的气氛宽松了许多。
见代亚文仍有疑惑,杜军直直地望着他,语态坚定道,“班长,当兵之前我练过八年武,还参加过比赛呢?”
“你?”“参加过比赛?”代亚文神情疑惑。
虽然听说杜军练过武,但到底什么水平,他还真不知道。再者,从新兵训练到现在,杜军没有一件事做得让他满意,更何况是参加团里演出,如果出了问题排长肯定会收拾他。
“你准备表演什么内容?”代亚文眉头颦蹙。
“打一套《擒敌拳》。”
“班里不够大,走,咱们到俱乐部。”代亚文说。
俱乐部里老兵正在研究节目,听说有新兵表演武术,他们既有期待,也有质疑。
有的用挑逗性的声调问道,是猴拳吗?还有的开玩笑地应答,可能是螳螂拳……一时间笑声连连。
这时,只见杜军立定站稳,挺胸收腹,起式开拳,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他时而跳跃、时而倒地,动作连贯,拳腿生风。
在场的老兵们惊呆了,他们不由自主地击掌呐喊,“好!好!好!”
掌声如雷鸣般瞬间响起。
“好,好,真的不错。”
老兵们的夸赞声在俱乐部里此起彼伏。
由衷的夸赞声让杜军感受到当兵以来从未有过的幸福。参加团里集中挑选后,杜军的节目被毫无悬念的确定下来。
最终,他参加了团“庆元旦文艺晚会”演出,也正是那次演出,让团首长和全团战友们都知道三连有个会武的“小个子兵”。
贺宝民在城里长大,从小没吃过苦,随着训练强度加大,他开始想家了。因为与杜军在同一个班,又是老乡,两个人经常交流当兵的感受。
贺宝民说:“当完三年兵,你准备干什么?”
杜军想了想,“现在还没想那么多。”
“你呢?”杜军反问。
“我肯定回去,也必须回去,因为家里需要我;当兵前,我就有工作,在邮电局上班,再说,我年龄也大了;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当好兵。”话毕,贺宝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杜军似懂非懂地说,“我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先把兵当好,以后的事谁知道会怎样?”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很无奈地说:“你也知道的,现在我的工作干的很一般。不过,我会坚持好好干。如果实在不行,在部队锻炼三年,练强身体素质,回老家参加武术比赛,然后当个教练啥的。”新兵期间,类似交流,对于杜军与贺宝民来讲,这是常事。
当台历翻过1994年12月最后一页,新年度的军旅生活在杜军带有浓厚中原传统色彩的武术表演中开始了。
当然,新兵也会随着这一天的开始,慢慢地感到军人的责任,但思乡的情绪也越来越重。无论怎样,时间都在分秒不停地向前行走着。
经过一个多月的新兵生活,杜军才知道,他现在的新兵连只是团里临时组建的连队,所在的新兵三排其实就是三连的新兵排。难怪排里每次组织集体活动都是在三连俱乐部,学唱的歌曲、学习的传统都与三连有关。
早饭过后,杜军迅速回到班里整理内务,因为是政治教育时间,机关或者连队一般都会利用这个时间检查内务卫生。
当然,首先检查的就是被子,要求的标准是整个被子要叠的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而白床单要平整、干净;再有床头柜的摆放、抽屉摆放……总之,室内环境、物品摆放、卫生清扫就是既要符合战备训练、又要有利于学习生活。
自新兵训练开始,这种检查已经进行了三次。
每次检查后,杜军虽说不受表扬,但却总能得到代亚文婉转而又富有艺术的批评。这一点,让杜军很是难受,但他也愿意接受批评。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自我安慰:“谁让你没做好呢?”
“嘟嘟嘟……”一阵带有节奏的哨声过后,整个连队一片安静,“带政治教育笔记本,准备集合”。
走廊最外端传来值班员清脆洪亮、磁性极强的口令声。
杜军迅速蹲下,打开床柜,从挂包里取出政治教育笔记本,摆好挂包,关上柜门,起身从铺上取下棉帽戴在头上,跑出宿舍,紧靠右侧墙根站好。
随着值班员一声“集合!”
整个走廊就像炸了锅似的,“向左转、向右转、跑步走”的指挥口令接连不断地从走廊两侧带队新兵班长的嘴里吼出,所有人员有顺序、有节奏地向连队门前的集合场跑去。
由于杜军所在团组建较晚,一些基础设施还在建设之中,新兵组织政治教育只能在连队的食堂进行。
按照部队惯例,每次集会、看电影或教育开始前各连都要唱歌。老兵们说,这样做有三大好处,一是提升士气,二是烘托氛围,再有也可以作为教育的辅助内容,为教育实施提前热热身。
这么重要的作用,新兵组织教育时更是必修课目了。
首先组织指挥唱歌的是新兵一班班长,他指挥唱了《战友之歌》,全体新兵唱得很带劲、一班长指挥也很给力。
接着三班长又指挥合唱新学的《说句心里话》。当兵之前,杜军就听过这首歌,很好听,没事时也愿意哼唱几句。
一听要唱这首歌,杜军憋足了劲。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三班长韵味深情地起头领唱,将双手在空中形象地划了一圈,然后用力地吼了声,“预备,起!”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说句那实在话……”全体新兵在三班长动感而富有节奏的指挥中深情地倾唱着。
突然,杜军感到体内一阵翻动,有种东西用力推着血液流速加快。杜军顿觉鼻子酸酸的,喉咙哽噎,眼眶湿润,不一会儿,泪珠开始滚下脸颊。
他想摒住气息,竭力控制,但是整个人尤如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听使唤,泪水如同堤坝泄洪般倾涌而出,痉挛似的恸哭声越来越大。
坐在一旁的贺宝民用右眼的余光扫了一眼,心想:“杜军这小子怎么了?”
看着三班长指挥的认真劲,就没再敢分散精力。他很清楚,如果此时走神,被班长发现肯定会挨批一顿。
三班长指挥的手势不但没有停,而且越来越带劲,全体新兵继续唱“你不扛枪,我不扛枪,谁来保卫国家,谁来保卫她……”
坐在杜军对面的代亚文希望杜军的哭泣能戛然而止,他不希望别人说自己带的兵是“孬兵”。可现状是,杜军不但没有停的意思,而且抽泣的动作和声音越来越大。
见此情,他有些坐住了,起身快速走到杜军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屈身俯首,将嘴略贴耳根,轻声道:“走,咱们出去。”杜军跟着代亚文来到炊事班后外面的空地上。
室外温度依然很低,刺骨的寒风“嗖嗖”地吹过两人的面颊。
“想哭你就大声哭出来吧!”代亚文说,“新兵想家,很正常的,别说是你,我就不想了吗?肯定想,不想家那是假的,关键是怎么个想法……”
经过代亚文一番给力的思想工作,杜军恸哭的声势减弱了许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唱着、唱着,心里就难受起来,我想到了妈妈,想到了妈妈的不容易,想到了家里的困难……”
代亚文伸手帮他擦拭泪水,杜军伸手挡住,他用手背蹭了蹭夹在眼角的泪花,带有哭腔地说:“谢谢班长,我没事;现在真的好多了,真的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代亚文斜睨杜军,发现杜军的双眼已哭红了。
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拍了拍杜军的肩膀,用安慰的语气说:“我刚才不说了吗?想家是正常的,关键是怎么想,我们想家决不能让家人担心,你说是吗……”
杜军凝望着苦口婆心的代亚文,脸上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冬天与寒冷是对孪生兄弟,东北人最有感触。
两个多月的新兵生活虽然热火朝天,但杜军感受最深的就是一个字—“冷。”
春节一过,新兵们谈论最多的一个话题就是--分班。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新兵盼望着早点下班,那是新训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因为他们不仅能够配戴崭新的帽徽、领花和肩章,最重要的是从那一刻起,他们就是真正的解放军战士了。
新兵班长也盼望着新兵下班,因为带完新兵,他们就可以回家探亲了。
总之,这段时间无论是新兵,还是班长都是思想最活跃的时候。因此,上级机关也常常会以考核验收为牵引加强思想教育管理。
这样做有两大好处,一方面可以帮助巩固前期训练成果;另一方面,有效转移人员注意力、推动工作稳步实施。
在上级机关紧张的考核状态中,新训工作逐渐接近尾声。
抽考时,代亚文很庆幸未抽到他的班,否则,“砸锅”定是必然。因为杜军的队列动作到现在不但机械发硬,而且在班行进过程中还经常与其他人不“合拍”,虽然他也费了不少心,杜军也很努力,可效果却不明显,这一点让代亚文头痛不已。
不过,现在好了,连里考核过关,他也就过关了。
庆幸之余,他考虑最多的还是班里新兵提高素质的问题。
因为带完这批新兵,距离他复员只剩下了九个月,他不希望自己带的兵个个都“打狼”,更不愿意让如诗的军旅留有遗憾。
新兵授衔前一天,新兵连集中进行了冲锋枪射击和手榴弹实投,全班人员成绩不错,实弹射击全部合格,手榴弹实投全部出手,听到了爆炸声。
新兵授衔仪式在轰轰烈烈的氛围中进行,刚刚配戴列兵军衔的新兵们脸上全都写满了浓浓的幸福。
代亚文把全班人员集合在一起,组织召开最后一次班务会,“今天应该是我们军旅生涯中最难忘,也是最有意义的一个日子”,代亚文双目含情,话语凝重,“因为授衔是新兵入伍训练的结束,却是我们成为真正军人的开始,真正的军人将要面临比我们新兵训练更为严峻、残酷、惨烈的考验,希望大家能够记住,尤其是我们将要工作的老兵连,它决不是一个普通的连队,而是一个先进的集体,先进集体的建设要求更严、标准更高,希望大家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也相信大家能够做得更好。”
杜军笔直地坐在马扎凳上,双手五指并拢,平平地置放膝盖上,心里既激动又茫然,他不知道下班后会是什么样,可他相信代亚文讲的都是真心话,最让他担心的还是自身素质与老连队建设要求标准的差距。
“如果按班长的要求,我肯定不行,那该怎么办呢?能被淘汰吗?如果是那样,那该多丢人呀!不过,我还可以努力,也不一定就不行。”杜军的脑海中顿时骤起狂风暴雨。
“但是,只要大家努力去做,相信就一定能够做好,即使有差距,我们也会慢慢赶上来。”代亚文这句宽心话,将杜军从胡思乱想、诚惶诚恐、压力递增的思想状态中拽了出来。
“对,班长说的对,自己一定要努力。老辈人也都说‘勤能补拙’吗。”杜军也在不断自我安慰。
代亚文又嘱咐了下班后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讲的既真诚,又到位,但杜军头脑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两个字--“努力”。
班务会过后,杜军他们被分进了不同的老兵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