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将军走后，程未晞便换上简单清爽的男装，衬得她面如冠玉，气华无双，完全是一个翩翩贵公子的形象。她褪下首饰，将眉毛画得粗一些，又在脸上打上阴影，显得五官更加深邃，最后，还不忘找出一把折扇，对着大镜子转了一个圈，很满意这身装扮，收拾停当，带着同样身着男装的香知出了门。香知虽是丫鬟，但同样气度不凡，有种大户人家的书卷气。
院里干活的下人一见她们出来，眼睛里瞬时满是惊艳！虽然程未晞以前也常常穿男装，但感觉和现在完全不同，现在的程小姐，身上好像多了一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其实香知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小姐跟以前不一样了。
主仆二人刚一走到庭院内，几个洒水扫地的小厮就慌忙避开了，本来还有说有笑地干着活儿，现在见了程未晞，一个个全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们……”程未晞刚一伸出手，没想到满院子的人立刻跪了一地，吓得直发抖。
程未晞想到自己以前的做派，汗颜地说：“没事，我是想让你们把这边的花枝修剪一下，都疯长得不成样子了。”她指着靠近院墙的一大片花丛说。
现在是春末，正是花叶繁盛的时候，好像很久没人打理这些花了，看来以前的程小姐并不在意这些花花草草的。而现在的程未晞不同，她在山里生活的时候种了很多花呢。
一个粗使丫鬟急忙找来一把花剪，正准备开始修剪花枝，程未晞说：“等等！”
那丫鬟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剪刀都扔到地上了，她战战兢兢地站着，等着主子的吩咐，心里紧张得要命。
程未晞抚着额头——真要命啊！她只不过是想说刚扫完地，花叶上蒙了尘，不如清理干净再剪，这丫头就跟犯了大错似的。难道她是一只大老虎，能把他们都给吃了？看来以后要待他们宽厚一些了，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这以前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程未晞哪敢再说什么，只好说：“没事了，你剪吧！”说完就带着香知出了自己的院子，留下满院子的下人面面相觑——小姐，这是转性了？
程未晞凭着以前的记忆，倒是走得很顺利，好久没出来了，出来走动一下还真是舒服啊！
程未晞走到一处别院附近，听到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仔细去听，原来是有人在读《诗经》。读书声阴阳顿挫，但明显读得不熟练，甚至连断句都断错了。她觉得有趣，就驻足听着。这时，只听一个年老的声音训斥道：“停！读了这么多遍，还是读不顺！你是眼睛长歪了还是嘴长斜了？给我从头读！”
程未晞听到这里，忍不住推门进去，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只见一位白须白发的先生手持一把戒尺，在严厉地训斥程君扬。程君扬不敢反抗，虽然读得很认真，但还是屡屡犯错。
“闭嘴！你读的是什么东西！把手给我伸出来！”老先生越听越怒，抓着程君扬的手就狠狠地打。程未晞皱起眉毛，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程君扬挨了几下板子，眼睛里蓄满泪花，但他的确是太懦弱了，连躲闪的勇气都没有。他是庶出，自己又不长进，不得父亲疼爱，自然在府中没什么地位，越发养成懦弱的性格。
老师打累了，就吩咐道：“接着给我读！”
站在门边的程未晞实在看不下去了，怒冲冲地进去，“且慢！”
程君扬一见她进来，立刻低下头去，弱弱地喊了一声“长姐”。他的老师也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
程未晞气消了一些，找了把椅子坐下，语气威严地说道：“君扬，你读到诗经第几篇了？”
“读到小雅?鹤鸣篇，这一篇已经背熟了。”
“那你说说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什么意思？”
程君扬额头冒出细汗，没有吱声。
程未晞佯装发怒道：“不是说背熟了吗？怎么连什么意思都不懂？”
程君扬看到姐姐发怒了，心里更加慌乱，情急之下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下惨了，恐怕又要受罚了。这时，他的老师说道：“小姐，是我没有对文章释义。”
程未晞眸光一转，问道：“为何？”
老先生不慌不忙地说：“回小姐，我是打算先让他把文章读熟了，再解释其含义。”
“君扬读诗经读了多长时间了？”
“读了两年了，前几年读了弟子规和千字文，这两年读完诗经会接着学习论语。”
“两年还没读完诗经，而且连大意都一概不知，你倒是不急。”程未晞摆弄着手上的扇子，缓缓说道。
“读书要循序渐进，少爷天资不足，就算先解释文章大意，恐怕他也听不懂。况且，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少爷……”
“一派胡言！”程未晞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什么叫‘天资不足’？没有学生是教不好的，所谓因材施教，就算君扬领悟能力差些，但作为先生也该有应对的办法，否则请你何用？我刚才一进门就听到先生骂人，眼歪嘴斜？你倒是解释一下，什么叫眼歪嘴斜！少爷再愚钝也是主子，容不得你如此冒犯，你为老不尊如何为人师表？少爷跟你学习几年，进步有限，我看分明是你这位老师教导无方，只会谩骂侮辱。从今以后，你也不必教他了，我们耽误不起！”
程未晞这下是真有怒火了，几年了还是毫无长进，这老夫子不是误人子弟吗！
那位老先生原本就是个迂腐之人，骨子里还有着读书人的傲气，虽然早听闻这位程大小姐脾气不好，但刚才仰仗自己是老师的身份，况且从来没得罪过她，就没当回事，现在想起程未晞平日里的作风，才有些怕起来。
“来人——”
老先生听到程未晞叫人，还以为是要打他，立刻跪下来说：“小姐饶了老身吧，老身年纪大了，经不起……”
“帮先生收拾好行李，多结三月薪水，送他出门！”程未晞吩咐道。
老先生身子一下软下来，还好只是扫地出门，否则依程小姐以前的作风，他非得去半条命！他任由几个下人把自己搀起来，一路被拖到院门外去了。
“君扬，你过来！”程未晞看着这位性格怯懦的弟弟，语气威严：“抬起头来，不要总是低人一等的样子，都被人欺负到头上去了！”程君扬慢慢走过来，程未晞抓住他的手，他忍不住往后缩。
“你看，都被他打成什么样了，”她蹙着眉，对这个瘦弱的男孩很是心疼，“记住，以后不要让别人随便打你。你读书，有不懂的地方就问，他不好好教你，是他的过错，你不要一味退缩忍让。凡事要有自己的判断，事事顺从别人，只会越来越卑微。明白没有？”
“可是，我的确是很笨。”看起来程君扬很是自卑。
程未晞语气软下来，安慰他说：“这就叫妄自菲薄，你哪里笨了？姐姐看你一点都不笨，只是还没找到方法。对了，刚才我问你的那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你猜猜看是什么意思？”
程君扬想了一下，试着说：“是不是说，别的山上石头好，连玉都比不上？”
香知听了扑哧一笑。
程未晞也笑道：“意思差不多了。它是说，别的山上石头可以作为砺石，用来琢磨玉器，比喻别国的贤才可以为本国所用，也喻指他人的做法或意见能够帮助自己改正错误缺点或提供借鉴。你看，有贤能的人就像美玉，可以得到人们的赏识和喜爱，君扬，你就像是一块没有经过打磨的璞玉，只要你肯努力，姐姐相信你以后定能成为一个德行高尚、令人敬仰的人。”
程君扬听了这番话，心底升起从未有过的感动与温暖。一直以来，姐姐都很嫌弃他、看不起他，然而就在不久以前，却为了救他大病一场，而现在，她竟然帮自己出气，教训了那位自己曾经视为权威、从不敢反抗的老师，还鼓励自己。生平第一次得到别人的肯定，他真的很开心，也对姐姐更加敬畏。
“可是，老师都走了，我以后怎么办？”
程未晞想了一下，很快做了一个决定，“没关系，以后姐姐亲自教你，你以后不仅要学文章，还要学习其他科目。这样吧，我回去以后做一个计划，从明天开始，我每天上午教你读书，下午你可以自由安排，晚上我教你一些有趣的小知识。”
程君扬一听高兴起来，整个下午都是自由的，他终于可以按自己的兴趣学习了！晚上还能学新东西，真是太好了！
“真的吗？我可以自己安排？”他显得很兴奋。
程未晞笑起来，显得格外柔美清丽，让人如沐春风，“可以，不过你要有规划，最好是先跟我说一下。”
“是，长姐！”程君扬终于在程未晞面前完全放松下来。
程未晞回头对香知道：“香知，等下叫人把我前几天做好的消肿散瘀的药拿过来吧，给少爷擦手。”
程君扬低下头，眼里悄悄地闪着泪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