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未晞在书案旁坐下,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几页纸展开,放在宋云昭的面前。
“任命官员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她说道:“岭南州现在的官职空缺极多,普通的入职方式太慢,我们等不起。我仔细考虑过,认为选拔聘任制是最合适的。”
“选拔聘任制?”
“对,简单来说,就是组织一次大型的招聘考试,不同的职位设置不同的考题,通过笔试和面试来考察测验参选者的才能。为保公平,只要是没有过犯罪记录的人,不论男女老幼、不论身份地位,皆可报名参加考试。这个办法能让我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发掘大批人才。大致的方案都已经写下来了,你看一下。”
她要把先进的人才选拔制度带到这个时代,政策的正确性,能让岭南的复兴少走很多弯路。今后,不仅是聘任官员这一块,她还要在岭南方方面面的事业建设中推举新政。
宋云昭对这个新奇大胆的想法非常感兴趣,他看着程未晞的提案,眼中的光彩越发明亮。
“好新颖的点子!”宋云昭抬起头赞许地看着程未晞,语气中满是兴奋,“这真是极好的主意!难为你怎么想来!开放式选拔,任人唯贤,这样的消息一出,岭南官场的这潭死水马上就会活起来,而且由我们自己来把关,对人才的选任就有了更多的把握,岭南很快就会展现一个新气象!”
程未晞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
幸好,她选择与之共度一生、并肩作战的那个人,是思想开明、愿意去采纳革新之策的宋云昭,尽管这种策略在这个时代看来是如此惊世骇俗。
宋云昭对于事物发展的前瞻性和许多不同声音的包容性让程未晞感到吃惊。她重生之后的理想抱负,因为宋云昭的支持而拥有了广袤的沃土。
程未晞道:“点子是有了,只不过还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去组织执行。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忙路政和商贾管理的事情,偏偏也都是极为重要的,实在分身乏术。”
自从来到岭南,程未晞和宋云昭一样,几乎每天都有各种繁杂的事务缠身,她常常早出晚归,每天都十分劳累。
宋云昭看着程未晞日渐消瘦的脸,心疼地道:“未晞,辛苦你了。现在咱们身边得用的人太少,很多事都要亲力亲为,等各处的职缺都补齐了,你也能轻松一些。”
一直坐在旁边吃水果的宋以同伸出小手去拿那几页纸,也看得津津有味。
程未晞便笑道:“以同想看就拿着吧!你每天都在外面跑,府衙、军营、学堂的各类人都能见到,平日里多留意一下,如果见到合适的人,就不要错过。”
宋以同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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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人找到了。”
雁北遣人跟了钟治平好几天,今日终于摸到了一条有用的线索。钟治平在街市的茶楼里约见了一个年轻男子,谈论的正是矿藏开采之事。
“钟治平似乎并没有透露矿脉的具体位置,我听见那男子三番两次的询问,都被他三言两语地遮掩过去了。两个人起了一些争执,都谈了半晌了,始终没有个结论,现在还在茶楼里呢。”
宋以同思索了一下,道:“如此一来更好,我们便有了争取的机会。钟治平算计得不错,只可惜心眼太多。
“走,咱们去茶楼。”
茶楼并不远,走过两个街口便到了。
“他们就在二楼的包厢里。”
宋以同跟在雁北身侧,二人看起来就像父子一样,极为低调地走进茶楼,他微微垂首,表现得就像普通人家乖巧的小孩子——他并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两个人进了二楼的一个包厢,随意点了些茶点。宋以同让雁北留意钟治平那边的动向。
这时,隔壁的包厢隐隐约约传来一些谈论声。
起初,宋以同并未留意,直到听见有一个声音说:“依我看,端王首要担心的并不是岭南十年积弱,而是官场无人。”
宋以同听到这里,不禁起身走近墙边,听得更加真切。
“穷固然可怕,然而,更可怕的是造成贫穷的原由。这几年官场的歪风邪气简直比天灾的坏影响更甚,虽然经过了一次战乱,但是有些人藏得太深,并没有被揪到尾巴。如今岭南慢慢的起来了,可真正做实事的人却并没有几个,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并不和端王一条心。长此以往,内耗便会不断加重。”
只听另一个声音道:“端王爷可是手握兵权的,这样的震慑力还不够吗?居然还有人敢阳奉阴违?”
“兵权与政权如何能一样?那些人八面玲珑,惯会圆滑周旋、迎高踩低的,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你可知,最难算计的,就是人心。”
“那依你之见,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不拘一格地选拔人才。举贤荐能者,奖;建言献策者,奖……”
宋以同刚听到这里,只见雁北进来道:“公子,钟治平出去了。那个男子还在包厢里。”
宋以同听了,赶忙走出去,在雁北的指引下快步走向那个包厢。
包厢门大敞四开,宋以同敲了敲门,站在门口道:“先生愁眉紧锁,可是有烦心事?”
陈子新正在懊恼着,忽然听到一句孩童的问话,他转过头来,看到一位气度不凡的小公子。
而与此同时,宋以同也在打量着陈子新。
这个人面黄肌瘦、颧骨突出,满身的颠痴之气,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对某些事物的极端狂热。
——这就是宋以同对陈子新的初步印象。
明明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把自己的身子骨折腾得像个老头子。
宋以同推测,此人对矿藏的研究或许达到了变态的痴迷程度。
“你是谁?”他警惕地看着宋以同。
“我是端王之子。”宋以同坦白回答。他径自坐到陈子新的对面,开门见山道:“钟治平不能给你的东西,我能给你。”
陈子新面露狐疑。
这些时日,因为矿脉而找上他的人不少,但那些人都像狐狸一样,都只想从他这里套话,却不告诉他矿脉的真正所在。要知道,对于一个痴迷此道的人来说,亲眼见到并且开采那些磅礴伟岸的矿藏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可惜他身体极差,走不了远路,就算有心,也根本无力亲身去勘探。幼时跟随祖父在矿山里学习的日子已经离他远去,他便是有再多本领,也无处施展了。
岭南矿脉一事曾经让他异常兴奋,但是时间一长,他便知晓自己只能被人利用。
面前的小娃娃看上去不过四岁,他的话如何能信?
宋以同道:“恕我直言,先生这样的人最容易上当受骗。与其看着那些无信之人画的大饼,不如相信端王府。如果我的身份并不能让你信服,那这个肯定是你想要的。”
说着,他直接把抄录下来的矿脉图放在茶桌上。陈子新一看,双眼仿佛冒出了火,他一把抓起那几张图纸,眼珠瞪得滚圆,喉结上下滑动,激动得双手都颤抖起来。
要争取这样的人,这样的方法最为直接有效。
陈子新半晌说不出话,他反复将图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如果不是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他定会冲出去直奔矿山。
“先生……”
“陈子新!我叫陈子新!公子,你把这几张图给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宋以同目光清明地看着他,笑说:“不要什么条件,你只管按照图纸去做采矿方案,我会给你提供一切帮助。等时机一到,咱们就把这件事情做起来。事关岭南全州大业,端王府期待着先生的开山壮举。”
陈子新感激涕零,“公子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且日后若是钟治平等人再来找我,我一概不见了。还请公子为我寻一个僻静的安身之处。”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宋以同愉快地道。
宋以同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出了包厢,经过之前那间包厢的时候,听到里面隐约还在谈论着时政。他拉住一个茶楼的伙计,问道:“那间包房里的人是谁?”
伙计答道:“哦,那是穆可凡穆公子。”
“穆可凡?”
“是啊!穆公子是岭南大儒穆知舟之子,他才华横溢、智多近妖,自幼便是岭南有名的神童,如今只有十四岁,学识人品好生了得!”
“穆知舟,可是原岭南书院院首穆知舟?”
“正是呢!”
说话间,包厢的门已经打开,宋以同望过去,正好和一位温文儒雅的翩翩少年对视上,只见那少年举止大方,气质温润如玉,眉宇间却有着英挺的锐气,他穿着简单的月白长衫,腰带上镶着一块白玉,身材修长,意气风发,青春逼人。
“公子。”穆可凡不徐不疾地向宋以同走过来,首先行礼道。
“穆公子认得我?”宋以同回礼。
穆可凡道:“地震以来,公子常常跟着端王四处奔走,我是见过公子的。”
宋以同觉得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明明刚刚才认识,竟像多年的老友一般,完全没有疏离感。
“方才我无意间听到穆公子在谈论为政之道,觉得很受启发。穆公子见解独到、意味深刻,以同十分钦佩。今后还盼与穆公子多多见面,以同必当虚心求教。”
穆可凡淡然一笑,道:“公子过谦了。今日得遇公子,是穆可凡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