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二十三年,大年初一,岭南州一片祥和。
虽然没有烟花爆竹、没有春联春饼,甚至没有孩子们往来拜年的笑闹声,但是人们还是觉得满足,因为平安、因为一家人还能够守在一起,许下新年的愿望,祈祷这一年能够风调雨顺。
夜晚的星空特别美。端王府的主子下人们围坐在院子里,吃着糙米团子,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多,话也不多。
魏夕尧看着这一家人,感觉出气氛不太对。他悄悄地把唐星雅拉到石屏外,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平日里大家都不提还好,现在魏夕尧一问,唐星雅的眼睛就红了。
“虞姐姐生下孩子就不见了,后来孩子也被人掳走了。到现在已有二十余天,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新年,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可是那可怜的小娃娃却生死不知。岭南虽然遭了天灾,可别人家里都是团团圆圆的,为什么偏偏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去受这样的苦楚?
唐星雅一想到这些,就止不住地掉眼泪。虞芳染怀着身孕的时候,一家人都是小心照顾、充满期待的,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谁的心里能好受呢?
魏夕尧听了这样的消息,吃惊之余也是悲从中来。
皇室丢了孩子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端王爷几乎是被“流放”到岭南的,他为了程未晞,不惜与皇帝生了嫌隙,皇帝到现在仍然怒气冲天,所以,端王府出了事是得不到任何帮助的。
这一点,从朝廷对岭南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宋云昭早就将岭南大震的消息上报朝廷,可是朝廷的救济却迟迟不来。直到今日才收到消息,说救济的钱粮初五能运到,以这样冷漠的态度聊表安抚,足以看出上面的风向了。
魏夕尧握住唐星雅冰凉的小手,感觉到对方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收回手,他便舒展了眉头,安慰道:“我能理解你们的担心。这样吧,我也帮忙四处找找看,我在全国各州都有产业,耳目也多,会吩咐下去让他们留意的。”
唐星雅感激地望着他,她相信他的承诺。
她觉得,虽然这个人看上去天马行空、个性跳脱,却是一个做事十分靠谱的人。要读书,便读到最好;要经商,便做到最好。他心怀正义,一腔热血,是一个极出色的男子,也是值得相交的人。
她忽然记起与他初见的那一天,两个人只对望了一眼,那一瞬间,却感觉到一切都不一样了。“我要娶她”——这句话重重地敲在她心上,直到现在都还在头脑中回荡着,让她感到晕头转向。
如今她的手正被他牢牢地握在掌心。他的手厚实、温暖又有力,像被阳光烤热的石头,可以将脸颊放在上面贴一贴。想到这里,她不禁红了脸,不去看他。
魏夕尧看着唐星雅,她圆圆的脸蛋染上染了薄红,像一只鲜嫩多汁的水蜜桃。俯身去探寻,似乎闻到了一股清新的甜香,让人心怀荡漾。
男子陌生的气息直直地扑到她脸上,她一抬眸,发现一双专注的眼睛正温柔地凝望着她,一直望到她的心里去。唐星雅猛地一回神,慌忙退了两步。魏夕尧便笑了笑,顺势放开她的手。
正月初五,朝廷下发的救济物资如期到达岭南。
押送物资的官员看着满目疮痍的岭南州,似乎很不自在,也不愿久留,把东西放下就走了,只留下一份清单。那清单用一个空白的信封装着,冷冷清清的不带任何感情。
程未晞看着宋云昭将信封拆开。
只见他满怀期待地扫过上面的内容之后,就失望地放下了。
没有,除了一份物资清单,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年幼时,他最得父皇宠爱,是父皇手把手地教他写字、拉弓,是父皇教导他为人的道理,是父皇给了他想要的一切。印象中,他的父皇心怀江山社稷,雄心壮志,几乎无所不能。在他的心里,父皇就是他的榜样,给他努力奋进的力量。
可是后来,母妃被扣上了“妖妃祸国”的罪名,被秘密处死,他们父子间的情分就变得淡薄起来。再后来,他们看待问题的方式开始不同。随着青一阁的崛起,他们之间的信任也越来越少了。
可是父皇可明白这几年他处境的艰难?身边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他的父皇为何坐视不理?他建立青一阁,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为国出力,却渐渐成了皇帝心中的刺。
时至今日,他已慢慢走出了他的影子,站在风雨之下。在他受伤之后、在他的封地受难的时候,他的父皇终于收回了对他的最后一丝怜悯。
他早就明白会有这一天。
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当他站在困境里向他伸出手,却再也不会获得回应的时候,那种巨大的失落感笼罩了一切。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程未晞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