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昔日的马场上特别热闹,从前光秃秃的土地不知何时长出了鲜嫩的草,一座座帐篷密密的搭建起来,帘外起着袅袅的炊烟,空气中散发着大米煮熟后的香甜气味。孩子们有了精神,欢快地追逐着,小脸儿也不再脏兮兮的,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这里聚集了很多自愿前来救援的善人们,有走商小贩,也有乡绅地主,带来的东西也五花八门,有干净衣物、席子、碗筷、盆子、桌椅、蜡烛等等,大伙儿正忙活着把东西一点点运进城里,脸上堆着笑,身上干劲儿十足。
此前魏夕尧心里焦急,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现在看来却恍然明白,他之前以为的“端王府境地悲惨”,不过是他想得浅薄罢了。大灾之下的岭南州能有这样好的境况,是岭南百姓之幸,也是端王府之幸。
一份善心、一次义举,都会被人牢牢地记在心里,端王府最终得到的,是最富足的人心。
魏夕尧想到这里,不禁转过头去看程未晞,只见她浑身都透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疲累,骨子里却有一股劲儿,在不知疲倦地往外冲,衬得一双眼睛更加清澈透亮,目光灼灼的让人充满希望。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很了不起。
程未晞所过之处,皆是百姓们感恩的注目礼与发自内心的诚恳问候,程未晞脚步不停,微笑着向大家点头。
这一刻,魏夕尧忽然有一种错觉——他日,纵然程未晞会受到万千拥戴,但她终究什么也不会带走,而是心怀慈悲地走入一条堙绝的路中,孤独地承受一方兴衰之重,直到被人遗忘。
“人在哪里?”程未晞的一声问话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魏夕尧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断墙,“在那里呢!”
程未晞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正虚弱地靠坐在一堵断墙边。她急忙跑过去,只见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叫了两声也不应,显然是已经意识模糊了。
这都脱水了!这人怎么病得比灾民还要厉害!身体这样差,还一路风餐露宿的赶过来,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她急忙把带来的药喂给他喝,拿出银针来为他施针。过了一时,左锡铭悠悠转醒,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
“公子……不,王、王妃……”他一看到程未晞,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两只手死死地抓住药壶,眼睛里滚滚的流下热泪,缓了半晌方道:“王妃,我总算是见到您了!自从您让我锻造了那套精巧的器械,我就日日钻研,越发感觉其精妙无比。左家祖祖辈辈都是匠人,几辈子的绝学却都及不上那套奇物。”
左锡铭说到这里,就又激动起来,开始哽咽着给自己顺气儿。
程未晞心想,看来自己是无意中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啊!
“后来我受其启发,研制出不少精致的器皿,不仅如此,还把一些思路用到农具、房屋的设计中,画了许多绝好的图纸。在下自认,比之前的所思所想所为,不知道高出了多少。王妃,您对我不仅有启发教导之恩,还有知遇之恩,当日帝都里那么多能工巧匠,您却偏偏选中了我,此乃我毕生之幸啊!”
程未晞:“……”
呃……你自己本来底子就好,受点启发就开了挂,真不用太感谢我的……
“镇北将军府出了事以后,我寝食难安,就到府上去找您,结果问了一圈,也没有一个像您一般年纪的公子。后来,是府里的君扬少爷见了我,我才知道您竟是将军府的千金、端王府的王妃。又过了些时日,岭南地震的消息传到帝都里来,我就知道自己必须来一趟了。
“王妃有所不知,以前的岭南府城是我祖父一手规划设计、指挥修建的,他最了解这里的气候、地势、地质结构,我手里还有他当年留下来的设计草图。另外,我还加了自己的一些想法进去,也整理好一并带来了。这次岭南大震,不说王妃对我有恩,只去想从前长辈们与岭南的渊源,我就应该来出一份力。”
说到这里,左锡铭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程未晞大喜过望,她早就注意到,岭南虽然遭了洪灾,但由于排水系统做得特别好,所以积水很快被排泄掉了,竟比前一世里许多现代的城市都要好些。她还专门查了这座城以前的设计者,知道也是出自建造世家的。没想到那人的后辈如今就在她眼前,还带着满腔的赤诚和专业的技术!简直让她欣喜若狂。
“你祖父可是叫左宝汮?”她忙问。
“正是家祖。”左锡铭的神情中满是自豪感。他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包裹来,只见它用油布一层一层裹得严严实实,待到完全展开,最里面赫然是一沓厚厚的图纸。
左锡铭像捧着宝贝一样地把它捧给程未晞,道:“王妃请过目,您看了便知我所言非虚。”
程未晞有些尴尬地接过图纸——对于建造类的东西,她实在是不懂啊!这图的好坏与否,她确实看不出来。刚要说话,只听旁边的魏夕尧说道:“好!好精妙的设计!好绝妙的想法!”他拿过图纸仔细地看了一番,眼睛里渐渐放出光彩。
“程未晞,你这次真是捡到宝了,依我看来,岭南的复兴有一半都要寄托在这图纸上!”
程未晞一听便知有戏。
魏夕尧可是曾经的少年状元,虽然后来从了商,但他学识广阔这一点是公认的,既然他说好,那她便要大胆地用人了。
岭南复兴的第一步便是广罗人才,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大干一场。现在这件伟业终于有了一个美好的开端,她坚信,在她和宋云昭的共同努力下,岭南复兴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
这片土地将不止是他们的封地,而是他们要携手共建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