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的岭南州温暖如仲春。雨停了,太阳从云间露出头角来,歪歪斜斜地照在岭南这片土地上,它似乎也知道自己来晚了,扭扭捏捏的,不像从前那样从容大方。
人们振奋精神,开始清理街道、整修房屋。病患和伤患在持续减少,唯一困难的,便是帐篷短缺。男女老幼,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挤在一顶帐篷里,总是非常不便的。原先四通八达的道路全都毁了,外面的物资进不来,里面的人偶尔能传出信去,就这样熬了几天,连饮用水都紧俏起来。
好在路渐渐地通了,人们还不至于困死在里面。十日过后,一车一车的饮用水和干粮终于运进来,程未晞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次大地震之后,只有过一次轻微的余震,后来天气就晴朗起来,空气也没有那么闷了,这是十分可喜的情况,足够让人长舒一口气,睡一个安稳觉了。
这天午后,程未晞正坐在杂物房里清点端王府剩余的粮食,只听外面有丫鬟来报:“魏公子来了。”
程未晞一挑眉,魏公子,难道是魏夕尧?
她转头看了一眼正坐在旁边拣豆子的唐星雅,正巧对上她闪烁的目光,这一瞧,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是我给魏夕尧去了信,没想到才十天他就过来了,前几日路都不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唐星雅轻声解释道。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进屋里来,这人蓬头垢面,风尘仆仆的,只有一双眼睛分外有神。
此人正是特立独行、誉满天下也谤满天下的魏夕尧。
“星星,你们怎么样?”他一进屋,目光就紧紧黏在唐星雅身上,见她面色还好,只是黑瘦了些,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到肚子里,这才看到屋子里的其他人。
“你们……你们怎么都憔悴成这个样子?”他吃惊地望着程未晞和几个病了的丫鬟小子,只见他们个个形容消瘦,身上的衣服肥肥大大,而且精神尤为不济,眼下一片乌青,也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他又打量了一圈这间杂物房,待看到那发霉的屋顶和墙上的裂缝,不禁叹了一口气,“唉,真是难为你们了。”
食不果腹、破屋为庐、形销骨立,主仆多人挤在一个杂物房里休息,昔日风光无限的端王府,在宋云昭急流勇退匆匆离京之后,竟到了如此境地。躲过了人祸,却躲不过天灾,想来也是让人唏嘘不已。
唐星雅站起身来,冲魏夕尧道:“还说我们呢,你也不看看自己成了一副什么样子,活像个叫花子。”她有些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让你准备的帐篷都带来了吗?”
程未晞眼睛一亮,“帐篷?你带了帐篷来?”
魏夕尧得意地笑道:“千真万确!崭新的帐篷,足有一万顶!”
程未晞心中一喜,道:“你可真是雪中送炭,来得太及时了!”说着眼珠一转,话锋一转,“不过丑话我可先说在头里,这次我们要做个霸王生意,你那一万顶帐篷我们要了,但是要银子可没有,如今我们从上到下已经穷得叮当响了。”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无赖,但她真是没有办法了,只好故意当着唐星雅的面坑他一次,这样他免不得要口出豪言壮语,好给心爱的姑娘留下一个好印象。程未晞使出这一招,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无耻。
“你这就小看我了,我何时说过要银子?”魏夕尧正色道:“我虽是商人,但也心怀苍生,有救济天下百姓疾苦之志,岂会趁着天灾大发横财?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程未晞见他说得诚恳,便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笑道:“天下第一公子果然胸怀广阔,让人敬佩。不过,十天就运来一万顶帐篷,就是神仙也做不到啊!想必这些帐篷原本是要送到别处的吧,只不过半路被我们截胡了。”
“是啊!这批帐篷原本是要送到西边儿去的,结果走刚到半路,我就收到了星星小美女的回信,这才知道岭南地震了,于是赶紧改道,往岭南这边来。结果道路又不通,在外面足足等了三天,才勉强能把东西运进来。”
此前,他已经写了好多封信给他的“星星小美女”,最近的一封提到了要送帐篷到西部边城的事情,这才收到了一封求援的回信,估计要不是因为地震,估计唐星雅到现在都不会搭理他。
唐星雅听了这些话,心尖上仿佛被人安了一根琴弦,时不时地拨动一下,让人慌乱又惊奇。
他在外面等了三天,心里该是如何的焦急呢?好好的一个人,竟折磨成这副样子。
“耽误了那边的事情,可要紧?”程未晞问。
“岭南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要以岭南为重的。那边不算急,耽误些时日也不算什么。”话虽然如此说,但程未晞能猜到,这次魏夕尧一定损失惨重,而且已经失信于人了。
魏夕尧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手道:“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在城外还遇见了一个人,那人名叫左锡铭。他病得严重,动弹不得,我给他一碗水喝,没想到他竟认得我,听说我要进城来,便央求我给你带个话,说他精通房屋建造之术,也擅城池规划,要来帮忙重建岭南。如今正等在城外呢。”
程未晞眉心一跳——左锡铭?竟是帝都的那位匠人!原来他不仅懂得锻造,竟还有这样的本事!如今岭南亟需这样的人才,她正为此事忧心呢,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真是太好了!
不过……他病了?
“他病得如何?”她问。
“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情况看着不大好。”魏夕尧答道。
“快!”程未晞急急地往外走,“快带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