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云昭只带蓝文庭将军一人,早早地来到南书院,意料之中地,姜海云早已在此静候多时。
只见姜海云长身玉立,背身站于庭中一株榕树之下,双手随意交叠在背后,一身傲骨铮铮,气度超群。他听见背后的声响,一时转过身来,双目沉沉地注视着宋云昭。
宋云昭也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掩住所有情绪,不知心中所想。
蓝文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半天谁也不说话,两人火辣辣的目光简直擦出了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于是搓了搓手,干笑了一声,说:“你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也不嫌尴尬啊?姜海云,是你把人约来的,你先说。”
姜海云忽而对着宋云昭一揖到地,停顿片刻,待直起身来,目光已是清明一片,他说话开门见山,掷地有声:“这几年,岭南百姓水深火热,再不反已然没有活路。我这几年给朝廷上的折子全都石沉大海,既如此,该死之人便由我亲手来杀。姜海云自知既选择了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但不可不为。此次起义今后必败,我死不足惜,只盼最后败了的那一刻,能看到贪官酷吏的下场。”
宋云昭点点头,并不接他的话茬,而是眸光一暗,感慨道:“一别四年,先生老矣……”
这句话短短几个字,却听得姜海云眼底泛酸。那时他正直壮年,有四海鸿鹄之志,与当时意气风发的四皇子在东海有过一面之缘,二人相谈甚欢。如今一别四年,一个鬓起白霜,成了造反的匪首,而另一个双腿残疾,再不复青葱少年。
宋云昭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如果今日来的人不是我,先生当如何?”
姜海云目光如炬,冷冷地道:“除了端王,别的人我一概不信。如果今日来的不是端王,我恐怕还要有几场恶仗要打,不死在战场上誓不罢休!但朝堂之上也休想太平,这事情闹得越大,岭南得救的机会才越大。”
宋云昭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说:“先生既约我来,可见心向和平。但你大罪已定,不仅如此,还带动半数的岭南官吏造反,不论如何,朝廷都不可能轻饶。这些人大多是大义之人,是百姓的父母官,如果尽数斩杀,不可谓不憾。而余下的官员则是贪酷的小人,如果严办,岭南必定大乱。你这一反,痛快是痛快了,留下这千穿百孔的岭南州,百姓的心早寒了,战乱之下,百业荒废,今后该如何收场?”
姜海云听了这番话,心内震荡,原本对岭南百姓的愧疚之情更是瞬间崩堤,他对着宋云昭深深一拜,一时泪如雨下:“姜海云无能!如今已经是这样的局面,还请端王爷救百姓于水火!罪人必带全部3万起义军来降!但那些兄弟们并非罪大恶极之人,求端王爷救救他们!”
要救谋反的乱臣贼子,无异于引火烧身。宋云昭皱着眉头,他当然也想把岭南的损失减到最小,起义军里人才济济,能人志士无数,如果救下这群人,对今后岭南建业复兴大有助益。
问题是,要怎么救呢?
这时,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谈话的蓝文庭随口说了一句:“这可真是麻烦,如果岭南是端王爷自己说了算就好了。”
这样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宋云昭心中一动——是啊!如果岭南州是自己的就好了!他想起自己自从封王后一直都没有申领封地,如果岭南变成自己的封地,那许多事就容易操控了。
这个时代亲王的封地就像一个小国家一样,基本能自治。如果他能接下这个烂摊子,朝廷未必不准许,只不过今后治理艰难些罢了。
不过,这绝不是讨好的事,岭南州反过一次,朝廷就会防它一世,宋云昭本来就不受待见,恐怕今后与皇帝之间的嫌隙会越来越大了。
一番权衡思虑之后,宋云昭下定了决心。
“宋云昭在此承诺,一旦先生归降,我立即向朝廷上书,将岭南州申为自己的封地。今后有我一日,端王府一门上下定当以复兴岭南为志。”他面向姜海云,目光炯炯。
蓝文庭和姜海云听了这句重如千斤的承诺,心中俱是一凛。后者以头抢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宋云昭的目光中包含着一种对未来热切的追逐和希冀,看得蓝文庭眼底一热——他已有两年多没有见过宋文昭这样的眼神了,原本要劝他三思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后面的事情极为顺利,宋云昭就这样,到岭南还不足两日,不费一兵一卒,就平定全州叛乱,收复失地,收降十数位造反将领和农民军3万人。消息传到朝庭,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更让人惊诧的是,端王竟请求皇帝将岭南州封赏给他,作为他的封地。一时之间,各派议论纷纷。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在与姜海云谈话的当天晚上,宋云昭就接到了家中出事的消息。他一听闻程未晞被狼攻击命在旦夕的消息,如遭雷击,也不顾查清岭南的贪腐案,将一应事务交给蓝文庭,便连夜离开岭南,日夜兼程地往回赶,一路上心急如焚。
在宋云昭快马加鞭的往回赶时,另一边,端王府里阴云笼罩,整个府里都少了几分生气。
程未晞昏迷已有10天,毫无苏醒的迹象。孟梓辛请了医术精湛的大皇子宋云初来过多次,宫里的太医们更是无数次出入端王府,但程未晞依旧昏迷着。
这期间,程未晞的母亲程夫人日夜守在她身边,而孟梓辛更是衣不解带地照料她,眼看着程未晞一天天消瘦虚弱下去,却无能为力。
给端王爷送信的人已经走了10天了,不知端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恨路途遥远,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见不到未晞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