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昭骑着快马连续赶了五天路,终于在昏黄的暮色中到达都城。
城门口的守卫早就得了消息,大开着城门将人迎进来。
一骑绝尘,快如破风的利箭。
都城之中,走在街道上的百姓仿佛感觉到一阵疾风从身边掠过,倏地没了踪影。有几个人一回神,呆愣了半晌方说道:“那人好像是端王爷。”
两年前那个风采卓然的端王爷。
这小半个月以来,端王妃狼口夺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帝都。这个从前人人谈之色变的残暴千金因为一人勇挑三头恶狼的骇人事迹而变得更加“残暴”了。
如今人们看到阴鸷消沉了两年的端王爷放下岭南的烂摊子不管,就这样拖着残废的双腿气势汹汹地疾驰而来,半个月的路程怕是只走了几天,任谁都能看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端王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不容任何人去质疑。
看宋云昭这架势,恐怕有人要倒大霉了。
百姓们都说,端王妃以前就惹不得,今后更加惹不得了。
百姓们还说,端王妃被狼咬掉了半条命,没想到却把两年前的端王爷给找回来了。
说不定,帝都的风向很快就要变了。
宋云昭几乎是跌进门的。
他满面风霜,满头墨发散落在肩上,下巴已经有了青青的胡茬,乌青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整个人狼狈不堪,就这样朝着床榻上昏睡的程未晞一头扑过来。
宋云昭来得突然,房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楚了来人,一屋子的太医、丫鬟都激动地跪倒在地上——
十天了,已经整整十天了!王爷总算回来了!王妃眼看着快不行了,他们全都慌了神,早就被那种心急如焚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折磨得要了命了!要知道宋云昭可从来都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软弱性子,就凭他对王妃的那份心,万一王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整个帝都都要掀起一片腥风血雨!那就出了大事了!
一些胆小的丫鬟甚至小声抽泣起来。
孟梓辛看到宋云昭的一刹那,整个心都绞在了一起,她急忙上前扶住宋云昭,把他扶坐在床榻上。
在床边抹泪的程夫人抬眼望了他一瞬,看到他对未晞这样上心,总算有些许宽慰。
宋云昭双手捧住程未晞那苍白瘦削的脸颊,两行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吓得满屋子人一低头,全都不敢看。
孟梓辛将太医和丫鬟们都挥退了,只留下缇灵在房中。程夫人仍旧坐在那里,程君扬默默地站在旁边,虞芳染和唐星雅也黯然抹着眼泪。
一直坐在床上的宋以同仰起头,冰凉的小手拉住了他父亲的手。
“父亲,对不起,都是因为以同,母亲才受伤的,都是以同的错……”他伤心不已,满眼满脸的泪水,看得人心都碎了。
宋云昭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也不回答,双眼一瞬不瞬地狠狠地盯着程未晞,用尽了全部力气,仿佛要把她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渴……好渴……
程未晞的意识慢慢转醒,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到一件事情上,就是她好口渴。
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双手和眼珠却一点都动弹不得,耳边开始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听的人心里好难过……
她用尽力气撑开了眼皮,一点点光线透了进来,然后,她就看到了满身狼狈却瞪大眼睛张着嘴像傻子一样的宋云昭。
“你是哭呢还是笑呢……”她一字一句、艰难的、慢慢的开口说道。
这时,满屋子狂喜过头的人全都黑压压地一拥而上,把她围了个密不透风。宋以同瘪着小脸儿哭成了泪人,唐星雅还咧着大嘴嗷嗷地笑起来,好吓人,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程未晞:……
真是哭笑不得。
想她程未晞来到这个世界不足半年,大病大伤不断,光养病的时间加起来都快两个月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我渴了。”她望着众人,可怜兮兮地说。
宋云昭闻言立马站起身来,一阵风似的飞奔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又火速奔回来,给程未晞喂水喝。
一杯不够又来第二杯,第二杯不够又来第三杯……
大伙儿全都呆了!瞪着眼睛看他那矫健的身姿。
不得了了!
不是……是太、太好了!王爷能走了!王爷真的能走了!还跑得那么快!看这飞快的速度、这疯癫的样子,多么让人欣慰啊!……
程未晞喝完水,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宋云昭竟然真的能走了,她也开心不已,就是没什么力气说话,两只眼睛发出了奇异的光彩——
他痊愈了!她成功了!
宋云昭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能跑了,一丝狂喜涌上心头,眼睛亮得让人心动。
他受伤这两年,变成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然而就在这几天,经历了这样的大悲大喜,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了。孟梓辛看他这个样子,在欣慰之余难免会有心疼,转过身去偷偷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滴。
宋云昭坐在程未晞身边,目光温柔得都能拧出水来。缇灵看到这情况,就自觉地出去为王妃和王爷准备饭食,顺便请太医进来重新诊脉。
在宋云昭的强烈要求下,十几位太医诊了一次又一次,确认程未晞的确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宋云昭才开恩把他们放走。
几个胆子大的太医看宋云昭这副样子,也想替他诊诊脉,不料却被宋云昭黑着脸一挥手赶走了。
好吓人……
诸位太医全都为自己捏了一把汗,端王妃失了那么多血,昏迷了十天,现在竟然能清醒过来,真是奇迹啊!
朝堂之上,宋云昭稳稳的坐在轮椅上,将这次岭南平乱的事务原原本本地细说了一遍。
岳王宋云青冷汗连连,一个字都不敢辩解。岭南平乱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这次栽了。派出去暗杀宋云昭的人全都命丧在那个蓝文庭手里,愣是没伤到宋云昭一根汗毛。
岳王在朝中的几个亲信听着他这一条条一项项的罪状,脸都刷白刷白的,之前岳王做得那样明目张胆,这次闹出来,想必皇帝绝对轻饶不了。
皇帝宋坤宇听得火冒三丈,他一掌拍在宝座上,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人人皆知岭南富庶,早些年是闻名全国的鱼米之乡,人们勤于耕织,商贾也兴盛。但这几年百姓已经穷得吃不起饭了,”宋云昭说道,“儿臣查了当地府衙的税收账目,有些名目竟然从来就没听说过,人口税、过路税、酒税、桑麻税、牛马税、银税……名目繁多,数不胜数!朝廷哪里征收过这样的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层层盘剥下去,失了民心,造反已不是偶然。”
他呈上几册税收的官帐,“父皇,这是当地今年的账目,是蓝文庭将军在查抄知州府时查到的,单单是前半年的时间,就有三千万两的银子流入了积善堂。积善堂这三年都是岳王在经营打理,这样丰厚的收入,可是三年来却从未有大额的救济发放给灾区,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粗略地扫了几眼账目,气得七窍生烟,重重地把账册砸落在地!
宋云青吓得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他头脑清醒得很,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喊冤强辩,认罪是最好的办法。贪污在当朝的罪名不算太重,如果吵吵闹闹的惹恼了皇帝,他就彻底完了。
“宋云青!你好大的胆子!朝廷设立积善堂是为了救济苍生,却被你利用成敛财的幌子!做出这等龌龊事,你有何颜面立于朝堂?有何颜面面对朕?传旨!岳王贪赃枉法,大肆敛财,致岭南祸乱,着革取积善堂守司之职,交出全部赃款,禁足一月不得出府,罚俸三年!监察司查清岭南近五年的全部账目,该罚的、该杀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积善堂守司是一个荣誉加身的职位,虽在朝廷上没有行政大权,但是如果做得好,是有极大的政绩和功劳的,被百姓歌功颂德的事谁不愿意做?况且积善堂有许多德高望重的老人,这些人虽不在朝,却有许多至交好友和学生在朝,如果人脉经营得好,绝对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这个惩罚其实不算轻了。
宋云青从前只拿积善堂当小金库,现在出了事,他才后悔没有拉拢关系,把不该得罪的人全都给得罪光了。这下他被革了职,以后想争取人才为自己所用,就困难了。
一把好牌被自己打了个稀巴烂,他恨得咬牙切齿。
好在现在局势还控制得住,今后还有机会。
不过……他想到自己的属下做的蠢事,差点害的宋云昭的儿子命丧狼口,端王妃也是将将捡回了一条命,看宋云昭的样子,恐怕这次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端王府出事的当天,岳王身边的亲信就不明不白的死了3个,这几个人偏偏还都与那件事有关。
这件事宋云昭在朝上只字未提,宋云青就预感到大事不妙了。宋云昭一定是想自己解决,而他刚被禁了足,这样对自己就太不利了。
待宋云青被定罪之后,宋云昭又开口道:“父皇,儿臣此去岭南,见当地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实在于心不忍。儿臣请求父皇将岭南赐予儿臣作为封地,今后定当一心为民,重建岭南!”
皇帝垂首坐在宝座上,扶着额头,显得有些疲惫,他早知宋云昭这个想法了,倒没有什么异议,于是说道:“朕准了。”
宋云昭再接再厉:“此次造反的匪首和农民军加起来一共三万三千六百一十四人,现全部关押在岭南州,问罪惩处之事,请求父皇让儿臣处置!”
“你看着办吧!”宋坤宇允了。这次总算有惊无险,确实要归功于端王,他想管就让他管吧!
宋云昭松了一口气,将背挺得更直,眼中发出了炽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