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騨国的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五月的天气也夹杂着无风时候的闷热和微风渐渐的凉爽。樱洞城异常的热闹,士兵、武将、豪族侍从各色人等来来往往,不断有人进出城门,都是一副行色匆匆。而相比之下,江马下城则冷清许多,城下并没有任何的驻军,仅仅领内的几家豪族,城里的房间是绰绰有余的,城门口也是紧闭着大门,偶尔将旁边的小门打开,窜出几个百姓模样的人,而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从城里走出百姓,却显得更加奇怪。
江马下城的城外小树林边,总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偶尔显露出模样,也都是一副百姓模样。这些人,倒是对城里出来的人倍加留意,只要城里出来人,他们必定仔细偷听,看起来应该是姊小路良纲的探子。
不过不久,这些探子纷纷退走了,并不是城里出来人驱赶,而是因为这些百姓都是说着“要打仗啦,留在城里只能等死。”“大人们终归是信浓人,不会管我们飞驒士兵的死活。”这样的话,细细听来,这些人应该原本是城里的士兵,如今大战临近,纷纷逃离,据此,探子们判断江马下城里已经士气低迷到不可救药,甚至敌人尚未出现就已经出现了逃兵。
事实上,以如今的情势,占据绝对优势的敌方将要打过来,要说江马下城完全没有逃兵,是不可能的,但以如今这等的人数,却实在是诹访赤千代景政和小野元太郎忠信故意为之。而此刻,两人也正在城楼塔台上静静观察着城门口的事情。
“元太郎,真正逃出的人,差不多有七八个吧。”
“是,属下数着,是八人。”小野忠信的眼睛仍旧紧紧盯着下面。
景政仍旧在一旁墙角站着,斜着从窗户看向下面的城门。
“景政,要将这些逃兵的名字都记下来吗?”小野忠信一说到逃兵,眼神中泛起一阵阵厌恶的神色。
景政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说道:“记下来做什么?这些人虽是怯懦无赖,却也帮助了我们的战斗不是吗?”
忠信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紧紧盯着城门。
过了许久,忠信回头对景政说道:“够了,都出去了。”
“那么该你表演了。”景政转头便走,一边走一边说着。
“是,属下知道了。”说完,忠信起身大步走下塔台。
不久,城门处突然叫喊起来“有逃兵!快!有逃兵,抓住他们!”
吵吵嚷嚷间,城门打开了,十几名黑衣黑甲的士兵鱼贯而出。随后便是身穿黑色铠甲的一名武将,而这名武将正是小野元太郎忠信,此刻忠信坐在马上,马也是一匹黑色的马,手舞着一杆长枪,枪身也是黑漆漆的,明晃晃的枪尖,在月光下显得特别耀眼。
而随着小野元太郎之后的,又是十几名黑衣黑甲的士兵。
城门口的骚动让城里的许多人醒了过来,同时,刚刚准备离开的姊小路良纲的手下也被吸引,回头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并不算是很魁梧的人,但在战国时代,因为战乱和贫穷,莫说是农夫士卒,即使是下级武士,也很稍有这样的人。这人身上穿着一身农民的破衣服,但脚上穿着的鞋子却是很新,明显不是一般的下级武士。
“那人是谁?”领头人指着骑马的小野元太郎忠信问道。
“大人,那人是诹访家四家老之一,叫做小野元太郎忠信。”
诹访四家老,是景政一行人刚到飞驒国时,三木家家臣们为了讽刺诹访众,而将诹访众称为飞驒的神家诹访家,那时,身为大名的三木直赖为了消磨诹访众的意志,默许了这种行为。而仅次于景政的四人,称为诹访四家老,但随着诹访众在飞驒国逐渐壮大,甚至夺下了城池,这个名号竟然变得逐渐响亮起来。
如今,身为诹访众核心人物的小野元太郎忠信竟然大张旗鼓的出城追捕逃兵了。这样的事实更加坚定了姊小路家间谍的领头武士对于江马下城士气严重地下的判断。
“哼!这群信浓乡巴佬,终于也到了今天了吗?”领头武士嘴角泛起轻蔑的笑容,眼神里都是不屑。“走,该回去报告主公了。”
说完,潜伏在树丛里的十几名衣着破旧的人跟着他离去了。
楼台上,景政也终于看到了离开的这一小戳人,嘴角也扬起来了,脸上浮现出了轻蔑的笑容。
等到这十几人回到了樱洞城的时候,已经是东方发白了,家老三木源三郎赖信正在城门口指挥众多豪族士兵来来往往,看见这十几人回来了,便立刻吩咐道:“怎么现在才进来,快进城去,城主良纲大人在天守阁等着你们的消息呢。”
说完,一行人唯唯诺诺的快步跑进了城里。
“注意礼仪,姊小路家臣决不可失了礼数。”见到一行人跑步进城,源三郎赖信又不满的吩咐道。
一行人终于在御殿见到了良纲,此刻的良纲正坐在御殿正位上,不断接过侍从们递过来的各种文书,临战在即,良纲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对付其他领主的轻松,一直阴沉着脸,嘴里不断吩咐着各种命令。
“说吧,情况如何。”说完,立刻又转头对一旁的侍从吩咐道:“告诉他们,如今我军兵力高达三千人,粮草务必准备充足,虽然路途仅仅只有一天的行程,但诹访景政绝非弱兵,至少要备齐半个月的食物。”
说完,良纲又转头对另一边说道:“这里,箭支的数量太少了,估计全力攻城的话只够一天,必须再多准备些。”
仍旧跪坐在大殿上的武士几次欲言又止,颇显尴尬的舔了舔嘴唇。
“说啊?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说?”良纲见武士迟迟没有说话,有些恼怒的说道。
跪坐的武士这才慌慌张张的说道:“我等在江马下城守了几个时辰,见到的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备战而已。”
“普普通通的备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普普通通的备战?”良纲听到武士这么说,更加恼怒了。
“啊,大人,就是,就是”听到主君话语中的怒气,武士也显得有些局促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说话也吞吞吐吐,“就是,那个。从乡野间带了一些农夫进城,又有几个豪族带着自己的家兵进城,箭支也由工匠们加紧制作着”
“就这些?”良纲反问道。
“就,就这些。”
“我派你们出去打探了整整两天,你们就打探到了这些没用的东西?”良纲停下了发号施令,站起身来对面前战战兢兢的武士怒斥道。
“我,我等白天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混账东西!那是诹访景政,战事紧急之下,那家伙可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你们想要让我同那个愚蠢的江马辉盛一样的下场吗?”说着,姊小路良纲几乎想要拔刀了。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跪坐的武士这时候异常紧张,甚至直接跪在了地上,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白天,白天我们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但是夜晚,我等发觉了异样。”
“哦?发觉了异样,混账东西还不快说!”眼看几个时辰后,大军就将出征了,但如今探听敌情的人却在这里磨磨唧唧,气得良纲直跺脚。
“是,是”武士赶紧说道:“我等在城外观察许久,晚上时候发现,不少人从江马下城逃了出来。似乎是江马下城的士气低落至极了。”
“逃了出来?”良纲颇为疑惑,自己称为宿敌的家伙,会是个连士气都无法稳定的人吗?
“对,后来我等还看到了,身为诹访四家老之一的小野元太郎忠信,带着几十个人从成立冲出来,去抓捕那些逃兵。”
“你是说,小野忠信带兵出城了?他不是与诹访景政不和,继而隐居了吗?”
“对,属下绝对没有看错,就是小野忠信。”
姊小路良纲死盯着面前的武士,而跪着的武士因为这种令人恐惧的视线而满头是汗。
“哈哈哈哈哈哈!”过了许久,良纲突然大笑起来,“你果然是个蠢货啊,甚至蠢到差点让我也被诹访景政给骗了。哈哈哈哈,告诉你们,诹访景政这是在演戏给你们看,就是想要让你们相信江马下城士气低落,好让我等怠惰疏忽。哈哈哈哈。小野忠信故意出城就是证据。”
见到自己主公突然笑了起来,跪着的武士和旁边一样跪着的人面面相觑,满脸的疑惑不解。
“你们还没有明白吗?真是一群蠢货啊。”姊小路良纲一脸轻松的坐了下来,“景政那家伙就是想要让你们认为江马下城士气衰落,才让人陆续出逃给你们看的,至于小野忠信,则是用来让你们深信不疑,同时也可以带领出逃的人,对我军展开袭扰,可谓一箭双雕啊。”
待良纲说完,下面的武士也都展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好了,你们退下吧,此次探听仍旧是有功的,战后定有赏赐。”
说完,几个人往后退出了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