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包厢里打了一架。
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男人的世界也可以简单如斯。只是,在打架这件事情上,滕与岳又怎么会是宁远的对手,明明对方清瘦优雅的像一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没想到出手的时候却是这样的脚下生风,拳间有火。
滕与岳颓然地坐在地板上,身体靠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扔给宁远,再掏出一根,衔在嘴里,点燃,叹息着吐出不规则的烟雾,“没想到,我竟然打不过你。”
宁远笑笑,也坐在地上,把玩着手里的treasurer香烟,一点点的撕开香烟表皮,露出里面卷曲的烟草。“五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滕与岳疑惑地看着宁远的动作,将手里的打火机递给他,“五岁啊...玩玩具车,偶尔和和稀泥,逛逛游乐场吧。我的童年没什么特别的,也不太有印象了,应该和全国的小朋友一样。”
宁远又笑了笑,用打火机将烟丝点燃,不掺杂任何纸屑的气息的烟丝纯粹的像歌声里的烟草味道。就在这一团烟草中的火光愈来愈亮的时候,宁远用脚后跟将明亮碾了又碾,直至只剩下一小缕明显是因为燃烧不充分略微有些呛鼻的烟雾在包厢里环绕。
“再一支。”
滕与岳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镀着金丝边的treasurer扔给宁远,宁远接住,放在嘴里,掏出火机,嗤啦一声,蓝色的火焰照亮昏暗的包厢,也照亮了此刻同样阴郁不定的两张脸。
“玩具车?游乐园?听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里或者电视剧上的道具。这些,我只听说过。你认为的不怎么特别的童年是我和彩彩多么向往的。我五岁的时候被送进了家族里秘密训练营,每天像机器一样只知道出拳,踢腿,左勾拳,右勾拳...不打倒面前比我大三岁以上高我半头的人我就得饿肚子。所以,你打不过我,很正常,像你这种在阳光普照下长大的人又怎么会明白我们这些生命里只有没完没了的阴天下雨天黑的人的生活呢。”
“那褚言汀呢?也是和你一样的人吗?”滕与岳脸上挂了彩,额头上的旧伤被扯裂,嘴角染着新伤,说起话来的时候会很疼,“所以......你才那么护着她。”
宁远猛吸一口烟,却不着急吐出,将烟雾含在嘴里,流淌在气管里,肺里。他想要知道,不呼吸,可以坚持多久。
终于,烟雾里有什么辛辣的东西呛到了气管,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肺里像是被谁拿着充气管一下一下的用全是烟雾的气体充满,再多一点,就会炸开。
原来这样难受,竟然这样难受。
两分半钟,两分半钟已经是极限。慢慢平复了呼吸,因为憋气而涨红的脸和脖子也慢慢露出原本的肤色。像女孩子一样白皙的皮肤覆盖在这样的骨骼上,肌理上,竟然也可以这样铁骨铮铮。
“彩彩总觉得自己是一条忘记怎么游泳的深海鱼,她常常把自己淹没在水里,可以很长久的闭气。她说,她肯定是一条鱼,因为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而她,是一条有特异功能的鱼,有七年的记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七岁,正在笑着承受着被挨打。那眼神,比70岁的老人还悲凉。她让我觉得,原来我还有同类。”
是同类啊,同类,同伴,却并不是...伴侣。
是否,多年前的那句‘从今以后,让我做你的亲人’就将他俩的范畴牢牢的锁死在亲人的领地里,不是一个不着边际的吻就能打开缺口,放爱情一个苟延残喘的余生。
宽敞但闭塞的包厢很快就被烟雾占领,地上已经有了两堆烟蒂,全都是镶着金色丝带的烟头。过滤棉因为底部已经被烧灼,散发着一种很魅惑的香气。这种香气,是宁彩情有独钟的。像是具有成瘾性一般,总是让她忍不住一闻再闻。
所以,宁远身上的香水永远有淡淡的烟草味。
你所爱就是我所爱,或者,我在努力的变成......你所爱。
侍应生送进来了很多酒,红红绿绿的酒在灯光下却稍显狰狞,红的像血,而绿的,像是捏碎了某种节肢动物而迸发出的黏稠的绿色汁液。
滕与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和比喻,他甚至都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节肢动物尸体腐烂的臭味。
的确,宁远和宁彩,他们是一类人,曾经遇见过他未曾经历的黑暗,他们连同血液里流淌着的黑暗气息都,一模一样。
那他呢?他滕与岳呢?家世赫赫,父母伉俪情深,家庭关系和睦,就像宁远所说的,他的确是在阳光下健康成长了20年,直到,遇到了那场浩劫。
的确是一场浩劫,像一阵飓风一样,扫荡过后,房屋、树木、桥梁,尽毁。
六年里,他一直矛盾的活着。
一面叹息命运的不公诅咒的残忍,一面又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刽子手,手上也沾上了血,用多少肥皂、洗手液,用多大的力气,搓多少遍都洗不掉。
宁远站起身来,打开了白炽灯。过亮的光照需要用手遮挡习惯了黑夜的眼睛才可以承受,慢慢的再习惯了光明。
宁远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摊开在滕与岳的面前。照片上的女人有的艳丽妩媚,有的清新甜美,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像一个私家花园一样,里面百花争艳。只是这百花只有一个欣赏者,高大,有着凛冽的帅气。
“我让小冷截取出这些女人最漂亮的部位弄成了拼图,把拼出来的人脸稍微作了一些调整修饰,竟然和褚言溪有九成相似。所以,这就是你要把褚言汀带回来的理由吗?与其找那么多仅仅有一些部位跟她很像的人,不如直接找回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哪怕,你曾恨她入骨。是这样吗?滕与岳。”
宁远的声音并不大,却非常有穿透力,每一个字就像一根银针一样钻进耳朵,耳膜喧嚣着像一个被手指撑开的塑料袋分分钟想要破裂开来。
是这样吗?他也想知道答案。如果心脏会说话,如果大脑会说话,他就会知道,该死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滕与岳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垂,直视着宁远的眼睛,毫无躲闪,仿佛在宣誓着,他不需要说谎。他说,“她曾经不是想要把自己变成褚言溪从而偷走属于言溪的一切吗?我这是在成全她。这个世界,不需要褚言汀。”
又是这样的说辞,过了六年,其实一切都没变。是他妄想了,妄想他的彩彩还能在这片土地上获得她孜孜以求的东西。
原来,这些人,这些把她称为恶魔的‘善良’的人不过是像要把她打造成一个复制品,从而抹煞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那最后一点事实。
到底谁是恶魔,谁才最残忍?
“那正好,褚言汀也不需要你们这个肮脏的世界。我带她走就是了,省的她留在这碍了你们的眼。”宁远握着拳头平息着渐渐越烧越旺的怒火,真想一把火烧了你们这个世界。
“成为褚言溪是她现在活着的唯一使命也是唯一的价值,宁远你别忘了,是她自己曾经想变成褚言溪的。没有人逼她。你不是她什么人,你没有资格带她走,更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
资格这个词,真的挺搞笑。
宁远将手里像西瓜汁一样红的酒一口闷,不是很烈,只是很苦。
“那你有资格吗?”他听见自己对滕与岳说。
你有资格吗?有资格吗?资格吗?格吗?吗?包厢里竟似乎有回音,一遍遍的拷问着。
滕与岳晃了晃手里的酒,耸肩,我没有。
他端着酒杯猛地靠近宁远,笑着,但是褚家有。
那一瞬间,宁远感觉被谁扼住了脖子,怎么也踹不过气来。
是的,褚家是他无法忽视的存在。他们不仅有血缘的血浓于水,更有法律的依托。他们是一个户口本上的家人,而他,是外人。
如果可以,真想把她当成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孤儿收养,只要程序得当,他们就会被法律绑架在一起。只是,似乎不能收养一个24岁的人吧。
那娶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