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宁彩面前停住。
熟悉的场景。
几天前,那个叫宁燃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宁彩的视线。
同样的场景,只不过,现在,宁彩低垂的视线触及到的是两条光洁的小腿,顺着腿由下而上,是一条质地良好的银灰色长裙。再往上,嫣红的唇、秀挺的鼻、含波的杏眼、亚麻色的长卷发。
宁彩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一个像洋娃娃般漂亮的女孩,如蝉翼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只是,波光潋滟的大眼睛里全然不是善意。
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宁彩,她站着,宁彩坐着。她睥睨着宁彩,眼睛里的藐视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你终于回来了。”女孩冷冷地说,“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你说有些人因为你死,有些人因为你伤,你怎么却安然无恙呢。”
宁彩怔住,求助般地看向褚渊和褚临,褚渊褚临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小姐,你认错人了吧。”褚渊站起来冷声说。
女孩看都不看一眼褚渊,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直直地看着宁彩,眼睛里似乎有两擎火把在燃烧,映的眸子很亮,很亮。
“不过出现在这里看来也不是全然的安然无恙呢,这里可是医院,告诉我,你是哪里坏掉了?耳朵聋了?眼瞎了?嘴巴哑了?还是心脏脾肺肾坏掉啦?”女孩看了一眼盛誉城诊室的方向,“难道,是脑子坏掉了?哈哈.”
“小姐,请你离开。”褚渊的声音里明显已经有了怒意,这还是宁彩第一次感受到褚渊有沉默冷淡以外的情绪。
女孩再也无法忽视迫人的压力,只是她冷淡地瞥了一眼褚渊,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嫌恶的收回视线,“你让我离开?这里是公共场合,你以为是你们褚家的私家花园吗?有什么资格让我离开。”
褚渊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能愤恨地瞪着她。
宁彩再也不能当做局外人一样旁观下去了。
“这位小姐,你也是来看心理医生的吧,所有才能那么理直气壮地在公共场合上对别人进行言语上的人身攻击。你刚刚提到了褚家,想必是以前认识的人。我不知道哪里得罪过你,先在这里说声抱歉。”宁彩鞠了一躬,“因为一些原因,以前的人和事都已经忘了。烦请说一下你的名字。倘若我过去真的对你做过不好的事,定会登门道歉。”
“失忆了..”女孩喃喃地重复着,“一句失忆就可以搪塞过去吗?你失忆了你忘记了以前发生的事,那所有的人都能像你一样当做那些没有发生吗?只有不敢承担自己所作所为所带来的后果的人才会选择失忆。褚言汀,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就是个魔鬼,现在看来,你还是个懦夫。至于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
宁彩像是在大冬天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整个儿冻结在那里。连脑子里也全是冰碴子,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片空白。
她说,褚言汀,我以为你就是个魔鬼,原来,你还是个懦夫。
魔鬼吗?
懦夫吗?
为什么听到别人含着褚言汀的名字喊出魔鬼两个字的时候,心会这样痛呢,像是被钝器一点点割开。
身边的褚渊和褚临在用并不友善的口气对着女孩说着什么,女孩又是怎么回应,她统统都已经听不到。心好像已经被挖空了。
谁说过,你就是一个魔鬼。
你就是一个魔鬼,魔鬼,我绝对不会爱上魔鬼。
当宁彩脑子里的冰开始融化然后脑子开始正常运作的时候,女孩已经不在了。宁彩茫然的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哪里还有女孩的身影。
“那个女孩,你们不认识吗?”宁彩问身旁的褚渊和褚临。
褚临摇摇头。
褚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是在思索那个女孩是谁,还是在思索,该不该告诉她那个女孩是谁?“大小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应该是宁家小姐,宁灿。”
宁灿?宁家小姐?
完全陌生的名字,但是,她姓宁吗?宁远的宁,宁燃的宁?宁家小姐,是那个宁家吗?宁远的宁家。
“她跟宁远是什么关系?”她听见自己问出声来,声音有些许的颤抖。
“溪溪,过来。”宁彩还没有等到她问题的答案,便听到褚沐风的声音。
她迈着步子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走进诊室。
盛誉城望着宁彩眼神很复杂。
就在刚才,他举了白旗,投降了。
他答应了褚沐风的要求。
“溪溪,我跟盛医生已经讨论好了诊疗方案,现在盛医生需要得到你本人的同意,溪溪,你愿意接受治疗,恢复记忆吗?”褚沐风说。
“褚小姐,同意的话请在这里签个字。”盛誉城把文件摊在宁彩的面前。
“只要签了就能恢复记忆的是吧。”宁彩望着盛誉城手中的钢笔喃喃地说。
盛誉城点点头,眼睛也看着自己手中的钢笔。
“需要多久?”宁彩抬起头,望着盛誉城的眼睛问道。
“时间上来说,现在还不能十分确定。要看治疗的效果,我们两个配合的默契度,以及一些其他的客观条件。但是最迟两个周会有一些成效。”
两个周吗?
还要被一块无形的黑布将记忆蒙住两个周吗?
还要两个周才能想起褚言汀到底是不是个魔鬼吗?
还要两个周才能知道是谁在说着我永远不会爱上魔鬼吗?
还要两个周,才能看到宁远吗?
滕与岳说今天宁远就到了。
他会来找我吗?
他找不到会不会着急呢?
不,要更快,更快知道真相,要更快见到宁远。
“盛医生,能快些吗?我想更快想起一些事。现在的我,每天都像是被捂住眼睛度过每一天。”
“可是你已经失忆长达六年之久了,应该不在乎这一朝一夕吧。从前不知道过去,还不是一样的过日子。”盛誉城说。
宁彩摇摇头,不,以前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被捂住了眼睛,我以为,都同我一样。现在,我知道了,就更加恐慌了。
盛誉城看着她的样子,终是不忍心看,低下头,看钢笔,看手指,看材料,就是不再看宁彩。“我尽我最大可能以最快速度让你恢复记忆,但是你自己也要全力配合我,能做到吗?”
宁彩点头,我能,我能做到。
盛誉城说,很好,那签字吧。说着,把自己手中的钢笔递到宁彩的手中。当钢笔已经抵达宁彩的掌心时,盛誉城不禁愣住。这支钢笔,是那个人送的,万宝龙的,他从来没有让别人碰过。
握着钢笔的宁彩却停在那里。
“溪溪,怎么了?”是褚沐风。
“我.应该签哪个名字?”
褚言溪?褚言汀?还是宁彩呢?
她本能的抵触签下褚言溪三个字。
那褚言汀呢?
好像不行呢。好像所有人本能的抵触着褚言汀,就像她本能的抵触着她是褚言溪的可能性。
如果记起来时,她是褚言溪,她该怎么办。接受吗?
那如果记起来的,是褚言汀呢,该怎么办?一个魔鬼,一个不都祝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如果我真的是她,又该怎么办?
签宁彩吧。
能简简单单的做宁彩,该有多好。
她听从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潇潇洒洒地签下两个字,宁彩。
很漂亮的钢笔字呢,和六年前想必,又如何?
褚沐风看着宁彩两个字,脸瞬间拉下来。“盛医生,麻烦重新拿一份新的。”
盛誉城微微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地重新拿了一份递给宁彩,他有意无意的看着宁彩。宁彩抬头,和他的视线相撞。他细长的眼睛似乎在说,接受吧,别做徒劳的反抗了。
“溪溪,我最后重复一次,你是褚言溪,只可能是褚言溪。”褚沐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他的话像是魔咒似得,让听到的人只会做出一个动作,那就是,服从。
宁彩一笔一划的在签字处写上褚言溪三个字,真奇怪,三个字虽然工工整整,却不是宁彩字体的风格。
宁彩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只是三个字,三个字而已。
可是,当宁彩写出褚言溪三个字之后,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写下的那三个字,就像一个标签一样,已经被标在她的生命线上了呢,怎么擦都擦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