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掌柜的。”
刚刚送走了丁先生,邵乐轩正准备往回走。却是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招呼,转过身一看。得,还真的来了。邵乐轩止住了步,笑呵呵的迎了上去:“这位先生面善得紧,不知怎么称呼啊?”
这话把王震气乐了,这才几个时辰?早上刚刚来你这谈事情,过了一会就不认识了?想是这么想,可话不能这么说。王震也得堆起笑脸,朝着邵掌柜的拱拱手:“在下王震,这位是总工程局总董李先生。”
“呵呵,李董大驾光临,小店可是蓬荜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邵乐轩一边把人往里请,一边说着客气话,“李董有什么事还得劳你大驾亲自跑一趟,你派个人过来不就得了?”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我随便派个人过来要有用,我还用自己过来吗?李钟珏一边往里走,一边暗暗嘀咕,可客气的话还是照说不误。等到进了后院,茶上来了、闲杂人也退下了。李钟珏开门见山的说了来意:“邵掌柜的,咱就有话直说了。现在上海商团想采购一批枪械,有人说你这有货。所以,我过来想问问你这宝号有没有枪,有的话你爽快点出个价。”
“李董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不矫情了。枪我这有,一水的德国毛瑟。不二价80个大洋一支,另带子弹50发。就不知道你要多少。”邵乐轩心里盘算了一下,报了个实在的价。
这价格不算高,也不便宜。李钟珏点点头,提了个要求:“能看看枪吗?”
“那是自然,你稍候。”邵乐轩离了屋出了门,不一会带着两个扛着一个木箱子的伙计进来。李钟珏等到打开了箱子这么一瞧,嘿!五支油光铮亮的步枪静静的躺在箱子里散发着微微的蓝光。
“好枪。”李钟珏接过枪,咔咔的拉了拉枪栓,又比了比准星。意犹未尽的把枪放回了箱子。转过身坐回了椅子上,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才问起了数目:“邵掌柜的,这可是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呀。原本想着贵号已经做了这上海的独一家的买卖,已经是不得了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是看低了贵号啊。”
“好说,好说。只要东西能入得了李董的法眼,我这悬着的心啊,也就放下了。”邵乐轩也是打着太极推手,半点也不含糊。
李钟珏陪着笑了笑,话又转了回来:“邵掌柜的,你给透个底。这枪你这有多少?”
听到李钟珏开始谈起了正事,邵乐轩也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的望着李钟珏,认真的说:“我这枪,多的没有,伍佰一千这个数量还是能凑齐的。”
“嘶”,李钟珏心里暗暗的吸了一口凉气。真没想到啊,自己满世界的找真佛,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尊真佛就藏在这里。早知道这样,自己又何苦满世界的求爷爷拜奶奶的,却又一无所获呢。想到这里,李钟珏不禁对这个大润发商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能一下子拿出五百一千德国毛瑟步枪的人,上海滩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可想来想去似乎都不像是大润发的东家。
“邵掌柜,冒昧的问一句。这贵宝号的东家可否方便见上一面?”李钟珏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怎么说自己也是上海城厢内外总工程局总董,攀扯交情也不会低了身份。真的关系稳定了,多条路也总是好的。
“我们少东家……”邵乐轩的话刚刚出口,却被常青给堵了回去,“我们少东家不在国内,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在西洋哪个地方哩。”
“对、对、对,等我们少东家回了国,一定登门拜访。”邵乐轩是什么样的人,一下就明白了常青的意思。
“这位是?”李钟珏对于插话的常青有点不满,很明显邵掌柜的刚刚似乎是要把东家的消息说出来的,可惜被这位给挡了。
“这是我们大润发的常青常掌柜。”邵乐轩见得李钟珏问起,连忙把常青的身份介绍了出来。
“哦,常掌柜。”李钟珏拱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李先生,你看这枪是否满意?”常青不愿意继续把话题扯到少爷身上,这是自己临来的时候少爷嘱咐过的。所以常青又把话给顺到了正题上。
“满意,当然满意。”李钟珏怎么可能不满意,这枪比起衙门里划派下来的枪,可说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那你要买多少支呢?”常青又跟着问了一句。
李钟珏心里盘算了一下,给出了数量:“就一千支吧。”
听了李钟珏的话,一直在边上没开口的王震却是担心的说了一句:“一千支都是和刚刚的样品一模一样的。”
听了这话,常青的脸色有点沉。做买卖最讲究的是什么?信誉,这牌子竖起来了做买卖就得守规矩,说好的东西一口唾沫一个钉。所以常青望着王震,有点不悦的说:“这位小兄弟,你放心。如果有一支旧的,你这一千支枪我全送你。”
“常掌柜的话咱信得过。”李钟珏打了个哈哈,其实王震的话也是李钟珏想说的。只是面子碍着了说不出口而已。现在有了常青的这句话,李钟珏开始问起了款子的事,“这款子怎么付?”
邵乐轩怎么看不出这两人想什么,所以索性做得大方点:“这样的话,步枪一千,子弹五万,一共是八万银元。等货物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爽快。”李钟珏听了这话,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心里轻松了,自然也就舒服。李钟珏不禁想起了进门前的事情,忍不住开了口,“进门前我看着有个人从店里出去,看着背影蛮熟的。”
“一位顾客来买手表,好像是姓丁。”常青随口就答了一句,却是提醒了李钟珏。
“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丁维藩。”李钟珏一听到姓丁,立刻想到了这人是谁。却不料引来了王震的疑问。
“丁先生怎么会买表?”王震不禁有点奇怪,在自己的印象中。现在的丁先生可是掉了毛的凤凰可是不如鸡啊,如今的义善源可是一个小指头都能给推到了。或许是为了就是为了义善源在奔波吧,王震心里暗暗想着。可话却不能说出来。看看该办的事情都是办好,约好了时间跟着李钟珏就起了身告辞。
王震猜对了,丁维藩的确是来帮义善源的大股东李经楚购买手表的。只因为去年年底,盛宣怀就任邮传部尚书后,开始秘查梁士诒在交通银行经手的帐目。因为早在去年八月,李经楚为避免义善源倒闭,曾向交通银行借款287万余两白银,帮助义善源渡过了危机。听说盛宣怀查帐,李经楚只能无奈的将交通银行借款归还,导致义善源上海总号仅剩现银7000两,命悬一线。李经楚万般无奈之下,打算用手中所持有的上海各企业的股票向上海道新任道台刘燕冀借银10万两,而这手表就是李经楚打算作为敲门砖用的礼物。只是可惜的是,刘道台一口就拒绝了借款的请求,让李经楚顿感穷途末路。
“仲衡,天无绝人之路。走吧,回去再想想办法。”丁维藩走到李经楚的身后劝说着。
面对着黄浦江,看着远远的天际乌云黑沉沉的压过来。风是凌冽的,挟着波涛狠狠的撞向石堤。这一刻,李经楚真是感到了几许苦涩。哎,走吧。李经楚转过身麻木的朝着丁维藩笑了笑:“别担心,我还不会那么容易被击倒。走吧,我们去找个地方喝两盅。”
“仲衡,或许还有一条路可以试一试。”丁维藩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个自己觉得没有一点把握的消息告诉李经楚。
“都到了这一步了,还能有什么路好走?”李经楚心里泛起一丝酸楚,拍了拍丁维藩的肩,“你就别来安慰我了。”
或许是溺亡前的奋起自救,也或许是不忍心放弃心中这最后一丝的希望,又或许是不忍心看着挚友遭受如此打击。原本丁维藩并没放在心上的那一句话,却如同黑夜里的灯火,越来越亮,将丁维藩原本冰冷的心烧的火热:“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丁维藩不由分说的拉着李经楚上了车,很快就到了地方。李经楚认识,这地是小东门。还没等到李经楚开口,丁维藩却是带着李经楚走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店铺。
“哟,丁先生你来了。”刚刚一进门,正巧碰到邵乐轩在柜台前和伙计说着什么。听到进店的脚步声,邵乐轩转头一看,就认出了丁维藩。
“邵掌柜,正好你在。能借一步谈个事情吗?”丁维藩现在真没心情虚头巴脑的说些客气话,索性直来直去的开了口。
“行,这边请。”邵乐轩一看这两位一脸的疲倦,连忙往里请到了里屋。落了坐上了茶,又端了些瓜果点心。邵乐轩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等着。
“邵掌柜,你上次说的话作准么?”丁维藩沉默了一会,却没等到邵掌柜说话,只能是先开了口。
“丁先生,我们大润发的管事也好,伙计也好,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算数的。”邵乐轩沉稳的把这话一字一句的说得清清楚楚。
丁维藩心里盘算了一下,说出了来意:“我想用手中所持有的上海各企业的股票,向大润发借银20万两。”
借款20万?邵乐轩估计这丁先生也是借遍了上海滩,也借不到银子。最后没了法子,这才跑到了大润发来撞撞运气。不过,不得不承认丁先生的运气还是足够好。首先,大润发不缺钱。这大半年的收入少东家一直安排存在德华银行没有动过。其次,常老哥这次恰恰带来了少东家的交代,有可能的话收进来一家合适的钱庄。现在就不知道丁先生这个钱庄能不能入得了眼了。邵乐轩迎着丁维藩的眼光,微微一乐:“丁先生,要知道我这既不是当铺,也不是钱庄。你这一开口就要借20万,可我这股票的影子可都没见着。”
丁维藩二话没说,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摞的股票契约放到了桌上。邵乐轩拿过来一张一张的翻过去,还别说,这股票还是真真不错。可惜,现在大家都元气大伤,也就没人肯掏银子出来,买走这些股票了。
“丁先生,这股票我不要。”邵乐轩看完这摞票据,又放回了桌上推了回去。
李经楚本来就是不清不楚的被拉来的,一听邵乐轩这话就来了气。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往外走。可邵乐轩下面的话,却又让李经楚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位要走,邵乐轩也没拦着。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说:“如果贵宝号有意,我们大润发想入个股,却不知道贵号怎么称呼?”
李经楚有点气恼的转过头就问:“你有多少银子入股?”
“先生请坐。”邵乐轩站起身,客气的将李经楚请回了座位,“这位先生问大润发有多少银子入股,那么我倒要问问贵宝号能值多少银子,可以让大润发入多少股了。”
这问题李经楚可从来没想过,所以邵乐轩这么一问倒是真把李经楚给问住了。可没等李经楚回答,邵乐轩又给了俩个人一个大大的希望。
“这位先生,大润发的银子多的拿不出。但拿出个一佰万两的银子还是没问题的。如果再多,就需要等上些时日了。”邵乐轩对于目前的状况,还是非常自信的。就算是限制着手表和磺胺数量,单单是大润发每月的进项还是有近三十万两。
一听邵乐轩这话,李经楚和丁维藩来了精神。想想也是,人家手表和磺胺卖那么贵,可每个月照样有许多人排了队却是空手而回的。生意好,自然就不缺银子。可要入股,丁维藩可做不了主。所以丁维藩把眼光头向了李经楚。
“邵掌柜,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李经楚也不打马虎眼了。你借也行,入股也行。只要能让义善源不倒闭关板子度过这一劫,怎么都行。”这一下,李经楚也是发了狠。义善源就如同李经楚的亲生儿子一般,一直小心的呵护着,可谁料想会走到这么一步。李经楚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却是又不放心的说:“但明人不做暗事,邵掌柜。我义善源可是没个百八十万的可摆不开啊。”
“哦,说来听听。”邵乐轩不慌不忙的将袍子撩起来,两腿换了一换架着。
“单单是等着上门取银子的就有近五十万,然后还有管事伙计的工钱。然后是稳定各地的分号也需要一笔银子,这样算来如果贵号入股的话,没个百八十万就别想动弹。而且,既算是这样也难打消市面上对义善源的担心。”李经楚一笔一笔的帐算给邵乐轩听。而常青就在他说着话的时候走了进来,坐到了邵乐轩的下首。
“这些都不是问题,实在担心的话,运些金砖过来摆在库房里镇着。”常青这么一听都不算个事,常青在意的是义善源各地的分号和柜上的管事、伙计。这些可都是临来前少爷特别交代的。
“呃,这位是?”李经楚已经觉得邵乐轩有点托大了,没想到来一个却更托大。
“这是我们大润发的常掌柜。”邵乐轩连忙介绍。
“李先生?”常青想了想,“李勤恪公是你何人?”
“那是家父。”李经楚提起父亲,自然是毕恭毕敬。
“哦。”常青哦了一声却没再说话,邵乐轩却是开了口:“这样,今日已晚。如果李先生有意出售股份,我们可以明日详谈。”
“不用,如果两位掌柜不介意。我想立即开始。”李经楚却是心急,“我们现在就暂停一个时辰,两位掌柜的也好做些准备。晚上八点,我们开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