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大润发那边怎么说?”上海商务总会的大楼二楼的办公室里,总工程局总董李钟珏看着走进门的两位商团同僚,急切的询问。
“这个贱骨头,任凭我说了噶许多好话也不肯露个底。”陈其美一进屋,带着怨气坐到了沙发上,开口就骂。
“英士兄,也不用这么气恼。这大润发不是也没说不卖嘛。”一同走进门的王震却是少了一份激愤,多了几丝淡然,“平书兄,看来此事还得劳你亲自出马。”
“这不是多此一举?”陈其美听了王震的话更是来气,“我们今天再那里可是磨了好一阵子的嘴皮子,可那姓邵的一个字也没说,就光顾着打哈哈了。”
王震却是没管陈其美的埋怨,一五一十的将今天登门拜访大润发的过程讲了个清楚:“平书兄,依我看这大润发里应该是有枪的。只是他们可能觉得我与英士兄不是正主,所以是顾左右而言他。”
的确,李钟珏的判断与王震的一样。大润发如果没枪,等到王震说明了来意就会直言相告。而对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那就是在告诉自己,来的人份量不够。想到这里,李钟珏决定自己走一趟:“这样,我等会还有个会。下午两点,你陪我去一趟大润发。”
“好的。”王震对于购买枪支也是非常的急切,别看商团的枪支一直有上海道划拨,但到手的全是一些磨损得非常厉害的老式步枪,有的步枪连膛线都已经没了。想要购买一批新枪,一直是王震的心愿。但是想买却是找不到愿意卖枪给他们的人。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条线,王震相信自己的判断,也愿意多跑几趟。
现在的上海,橡胶股票崩盘的震荡波还在继续扩大。先是正元、谦余钱庄率先倒闭,而后兆康、森源、元丰、会大等钱庄又相继倒闭。而随着朝廷内斗,导致蔡乃煌被革职向源丰润等钱庄火速追还官款。而外国银行突然宣布拒收21家上海钱庄的庄票后,源丰润应声而倒,亏欠公私款项达2000余万两,它在京师、天津等地的17家分号也同时歇业。随着源丰润的倒闭,奄奄一息的义善源上海总号仅剩现银7000两,即将倒闭。钱庄、票号在此次股灾中几乎全军覆没,而那些身卑位低的市井小民更是损失惨重。大多数的多多少少能拿得出银子的人,在这次股灾中的唯一的区别是有或者没有倾家荡产。而在这次股灾中唯一得以幸免的那些社会最底层的贫民,则因为股灾的波及导致有钱人的消失,而吃不饱穿不暖的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热。
“这次从家里出来,少爷嘱咐了几个事情。”洗过了澡、换上了一身干爽衣物。常青清清爽爽的坐在坐在大润发的后堂,和邵乐轩聊着,“这第一件事情嘛,少爷说去年的这个股灾估摸着咱大清了这些钱庄、票号都伤了元气。让咱们多留意留意,有那么合适的铺号,价钱不那么离谱就给收了过来,少爷有大用。”
“嗯,少东家这是要做钱票买卖了。可这从年前起,西洋的银行都拒收咱钱庄的庄票了。这生意还能做不能做啊?”邵乐轩听着常老哥这话,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这咱不管,先尊着少爷的意思来办。”常青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烟,接着说,“这第二件事嘛,少爷交代了,今年买卖要减,家里不忙着往上海这边送货了。铺子里有的货都卖了,等到了七月份这边的人全都回去,实在有家里不在口外的又不愿意跟着走的伙计,程仪丰厚些。”
“这、这,这买卖做得好好的怎么说关就关了?”这个消息邵乐轩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大润发做的买卖都是独一份的,也没个人抢生意。每个月的货物上了柜,便早早的被一扫而空。一个月里面倒是有大半个月空闲。这不,这个月的货又只剩下了面粉搁在了仓库里了。
“老哥哥,不瞒你说。临来的时候少爷这么一说,我也楞住了。你说这买卖做得好好的,怎么说关板子就关板子呢?”常青说到了这,也放下了烟袋,“少爷说了,这回去是让大家见个面,买卖的事情合计合计,分号该开起来的就开起来。”
邵乐轩听到这点点头,可这心里却又老是觉得有点奇怪。照理说着管事的十个有八个都是口外的,干嘛不就在这正月十五大家凑一块合计合计不就完了?还非得到了年中又把人给招回去。
“这回少爷可说了啊,一个都不准缺席。”常青看看邵乐轩,着重的说了一句。
屋子里两人说着事,街面上依然是冷冷清清,寂寞得连远处小贩的叫卖声都清晰可听。而一阵脚步声却是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走进了店铺:“伙计,你们掌柜的在吗?”
“东西都在柜台上摆着呢,你需要什么只管看。”大润发的卖的都是市面上的独一份,所以伙计的态度也是有点傲。
“伙计,我想买块表。”来人还是耐着性子的说了一句,“能不能请你们掌柜的出来一下?”
“先生,不好意思。你如果是要买表的话恐怕得让你失望了。我们这里每个月月初上货,现在早卖完了。”伙计不卑不亢的继续解释。
“不是,伙计。你这能不能请你们掌柜的出来见一下面,我这真等着急用。”来人听起来有点急了,调门也大了一些。可这难不倒伙计,说买表急用的多了去了。尤其是刚刚开业的那会,很多没买到的都是说买了表去为了托人情、办急事。可出了这门转手就高价给转卖了。所以,伙计听到这话,就不再搭理这人。
“先生有何急事啊?”邵乐轩从后屋转了过来,站在门后面看着这个年轻人有那么一两分钟的时间。照面相看,这人倒不是那种蝇营狗苟之辈。
“这就是我们大掌柜。”伙计看到邵乐轩走了出来,不敢怠慢连忙介绍给了来人。邵乐轩朝着伙计点点头,示意伙计去忙其他的事情。这才转过头询问起了来人,“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鄙人姓丁。”来人说到这里,就不往下说了。
邵乐轩这么一瞧就知道这人不不想把身份就这么说了出来,本来打算就这么拒绝了。可瞧着这人文质彬彬,一副饱读诗书的文化人模样,却又鬼使神差的将身子一侧:“先生可否入内详谈?”
丁先生犹豫了一下,来之前就知道这表难买。现在市面上能买到手表的百分之八十都是西洋驻上海的各个领事馆的人,余下的百分之二十都是被京师衙门里来的人给包圆了。每月到了月初,如果你没个身份来买表,这条街你都甭想进。可这自己不是也是实在被逼的没办法了么,丁先生最后还是跟着邵乐轩走到了后屋。
“这是我们的常掌柜,这位是丁先生。”邵乐轩带着丁先生进来后屋,介绍了两人。然后指着椅子招呼着丁先生坐下。
常青见着有了客人,放下了报纸,客气的朝着丁先生点了点头。邵乐轩不经意的眼光扫过报纸,却是乐了:“常老哥,这可是很少瞧着你看报啊。再说了,这报纸还是年前的,这是从哪个旮旯让你给翻出来的。”
“嘿嘿!临来的时候成子说少爷写的文章登了报。这不,我一好奇就给带来了。”常青一边说着,一边将报纸收起来。
哦?少东家还会写文章,还居然登了报?邵乐轩听常青这么一说,一下子忘了还有客人在,却是打听少东家文章的事情:“少东家还能写文章登了报?写了些啥?”
好嘛,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让常青不知道从哪起头,只得将旧报纸翻开,指着上面的文章说:“这不就是那什么劳什子股票火热的时候嘛,少爷说这是个骗局,让大家别去买,买了的赶紧卖。可听成子说,满上海就一家报纸肯登。啰——就在这,你自己看呗。”
“哎——可不是这么说,忠言逆耳哦。”邵乐轩看了看标题,想起还有客人。叹了口气。正打算和这位姓丁的先生说话。却不料刚刚落座的丁先生一下子跳了起来,直直的盯着常青急促的询问:“你所说的可是属实?”
常青可是被这位吓了一跳:“你这位先生怎么一惊一乍的,可不怕失了文化人的样子。”
丁先生也发觉了自己的失利,连忙是鞠了个躬道了个歉:“常掌柜的,你别见怪。只是听到你刚刚说的事情让我有点失态。”
“坐、坐,坐下说。”常青在文化人面前可不敢拿大,见着这位丁先生朝着自己道歉,连忙起了身,招呼着丁先生坐下。
“常掌柜,你刚刚说这篇文章是贵东家写的?”丁先生依着常青的话坐了下来,却还是急不可耐的开口询问。
“其实这事我也是听成子说的,去年少爷来上海看着满大街的热炒股票就写了这篇文章。结果楞是跑了数家报馆,才有一家肯登。”常青重新点着了烟锅子,朝着丁先生抱歉的笑了笑,“就现在这情形你也瞧见了,要是当时信了我家少爷的话,这好好的一个大上海也不至于落魄到如今这田地啊。”
这篇文章丁先生是读过的,当时对于文章中的论点也是赞同的。只是可惜了,当时的人就像着了魔中了邪,眼睁睁的追着橡胶股票一路疯涨,却不去想这其中的风险。直到“轰”的一声,橡胶股票从高空跌落,此时才追悔莫及。欧底庇德斯说得好啊:上帝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丁先生心里想着这些令人烦恼的事,却又想到了手表的事。
“不瞒两位掌柜的,丁某来买手表也是受股灾拖累之苦啊。”丁先生也没等两位开口想问,自顾自的往下说,但有些话也不能明说,只能半真半假的说,“丁某有一故交,因股灾损失惨重已难以为续。只得向上海道求助,寻思着寻常物件难入大人法眼,故而前来求购手表。”
“哦,先生这朋友可是钱庄的?”邵乐轩一听就知道,难能向上海道求助的那还有谁?只能是钱庄呗。
“哎!”丁先生只是叹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人家怎么还猜不出来?猜不出来的那是傻子。
“恕我直言啊,衙门对这事多半是不会理的。这源丰润不就搁前面摆着嘛,衙门催起银子来可是狠着哩。”邵乐轩心里有了盘算,趁机在火上浇了把油。
可这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义善源就这么倒了啊。丁先生心中也是无奈,却是忽然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来买表的扯这么多作甚?立刻又是言归正传,“不知贵宝号的手表可还有货?”
“有,既然是丁先生真有急事。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你等等。”邵乐轩说着朝着后院走去,不一会功夫,手里拿着个木盒打了回转,“丁先生,如果贵钱庄真有过不去的坎。可再来我大润发,或许峰回路转也不一定。”
“多少银子?”丁先生朝着兜里掏着银票,却是被邵乐轩一把给拦住了。
“就当交个朋友吧。”常青这会也看出了邵乐轩的打算,一起拦住了丁先生。
丁先生实在是拗不过这两位掌柜的,只好一边往外走,一边不住的道谢。等到出了门,又慎重的给两位行了礼,这才坐上了长包车急急忙忙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