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教仁几个在湖州旅沪公学的公寓里谈论着包头的时候,坐落在黄埔路20号的日本驻沪总领事馆内,小田切万寿之助总领事正在听着部下的汇报。而紧皱的眉头。以及严厉的神情显示出事情的不乐观。
参赞高尾平吉听完铃木康介的汇报,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铃木君,你所说的德国人参与了此事,是你亲自所见还是仅凭传言?”
“这是三井洋行派往包头的调查人员亲眼所见,不敢虚报。”铃木康介毫不怀疑大岛嘉记的话,因此回答得也是斩钉截铁。
“呦西。你的情报非常及时。”小田切万寿之助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又停下来,“你们三井先继续监视包头,其余的事情我会来处理。你下去吧!”
等到铃木康介走出了房间,小田切万寿之助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德国人介入了就不好办了啊。”
“还有英国人,英国人也在盯着包头。”高尾平吉补充了一句。
“嗯,还有英国人。或许明天我应该去拜会一下霍必澜爵士了。”小田切万寿之助似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第二天,小田切万寿之助就如愿与霍必澜爵士会了面。虽然留给小田切万寿之助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但也足够小田切万寿之助将信息传递给大英帝国驻上海总领事了。磺胺的事情,霍必澜当然听说过。而德国人与包头的接洽,霍必澜也从下面的汇报中知道了结果。对于日本人的来意,霍必澜清楚得很。每个人都有鹬蚌相争,自己渔翁而得利的想法。但这个渔翁也不是谁想做就做得了的。
看着小田切万寿之助的车开出了领事馆,霍必澜离开了窗口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对于如何处理包头,霍必澜也如同小田切万寿之助一样感到有些茫然无措。首先是地理位置,英国的势力范围的关注点,一直是关注着长江中下流区域。对于包头这个西北偏远的小镇,如果没有辉耀制药和磺胺,恐怕霍必澜看都不会看一眼地图上的小圆点。其次,从掌握的情况来看,包头现在也有了一支民间武装,似乎还具备一定的战斗力。这两点都让霍必澜爵士感觉到棘手,更何况现在的包头已经和德意志帝国达成了合作意向,自己若是贸然出手,真是怕得了个鸡飞蛋打下场。
想不好索性不想,霍必澜爵士将事情简要的写下来,然后按了按铃。秘书进来了,霍必澜将纸条递给他:“把这个用电报发给朱尔典爵士。”
处理好这件事,霍必澜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坐回办公桌前,扫了一眼办公桌右上角的日程安排,然后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这才拿起手杖出了门。
电报刚刚发出不久,霍必澜还需要耐心等待京师的消息。因此,坐在上海俱乐部二层里的霍必澜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冷静。并没有支持小田切万寿之助的论调。因为,霍必澜知道日本人只是想找个出头鸟,而他自己则是躲在后面。
“先生们,我认为贫穷无知的华夏人是不可能研制出这种特效药的。我甚至怀疑,他们盗窃了我们大日本帝国工程师的成果。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向大清朝廷发出照会。要求辉耀公开配方来对比,以此证明他们的药物并非剽窃。”小田切万寿之助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顾忌自己的唾沫飞到了法兰西总领事喇伯第的脸上。
“小田切万寿之助总领事先生,不得不得说你的演讲非常具有鼓动性。”喇伯第掏出洁白的手帕搽了搽额头,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但是,我想询问你,假如包头方面拒绝公开配方你有何后续计划?”
“喇伯第总领事先生,这不单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事情,这也关系到我们在座的所有国家国民的生命和健康。所以,我认为在座的绅士们应该担负起这个责任。”
小田切万寿之助的意图很明确,就是想以列强的为后盾进行恐吓。这种方法,在庚子事变后应该说是屡试不爽,但这也必须要有英法德牵头才行。可是没等到霍必澜开口,德国驻沪总领事冯。卜利却首先表示了反对:“这种无凭无据的指责,包头方面是不会理睬的。而且我们德意志帝国也绝不会同意对包头采取任何行动。”
霍必澜突然听到冯。卜利如此旗帜鲜明的站在包头一边,觉得十分诧异:“冯。卜利先生,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包头如果拒绝我们的要求。我们的下一步怎么走,派遣远征军吗?要知道包头不是京师,对付华夏大清朝廷,我们可以从天津直接进攻京师。包头呢,我们怎么进攻?这太远了,部队的行军、后勤保障都是问题。另外,庚子事变刚刚过去十年。我们不应该再去试图激怒华夏,这对于我们并没好处。”
“可是,磺胺能挽救千千万万的国内民众的生命。”法兰西总领事喇伯第明显是有点动心的。
冯。卜利觉得法兰西人还是一贯的幼稚,磺胺的效果谁不知道:“是的,磺胺能挽救无数人的生命,这点毫无疑问。但是,先生们如果我们贸然使用武力,包头方面将一切毁掉。你们打算如何面对?”
“这——不大可能吧?”潘荪纳瞪圆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
“为什么不可能,破釜沉舟这个词语可是华夏人发明的,哦——对了,还有一个词语叫鱼死网破。”冯。卜利一步一步的紧逼让人说不出话。
“那我们应该怎么样面对,要知道现在很多法兰西侨民可是怨声载道。”喇伯第的这个问题,在座的每个人都有面对。因为现在磺胺实在是太稀缺了,就算没病,也想着买回来在家里备着。
“诸位稍安勿躁,明年五月,最多不超过七月。磺胺在欧洲的生产线就能开始生产磺胺了。”说到这里,冯。卜利得意洋洋的抬起了手腕,看了看银光闪闪的陀飞轮腕表,“我们德意志帝国的贝朗公司已经和包头方面达成了合作的协议,欧洲大陆的磺胺生产和销售将由贝朗公司全权负责。”
“轰”——说了半天,最后这句话才是德意志帝国总领事反对的根本原因。大家还在讨论应该怎样处理的时候,德国人却已经不声不响的和包头达成了合作协议。
“另外,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包头方面研制开发的磺胺以及工业化生产,在年初就已经在德意志帝国申请了专利,在三个月的公示期内,并没有任何第三方提出异议。所以,该专利已经获得了正式批准。”冯。卜利索性将话说清楚,帮人也帮到底。
“我抗议,德国政府无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利益,纵容包头方面明目张胆的剽窃行为。”恼羞成怒的小田切万寿之助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论调完全是建立在谎言上面的。
“根据1900年在布鲁塞尔修订的《保护工业产权巴黎公约》之规定,没有任何异议的专利申请,我们政府是无权干涉的。要知道,我们德意志帝国是一个文明而守信的国家。”冯。卜利的话怎么听都是像在讽刺日本。
霍必澜眼见得场面有点僵,为了缓和气氛而开了口:“对于正常的商业合作和交流,我觉得就没必要讨论了,毕竟我们代表的是政府而不是商人。”后面的内容,霍必澜没有去关心。德国人能合作生产磺胺,大英帝国与辉耀合作在英国本土生产磺胺还有问题吗?聪明人拒绝了一次不会第二次再拒绝大英帝国的善意。必须将德国与辉耀合作在欧洲生产销售磺胺的事情通报给京师那边。想到这里,霍必澜拿出一张便签纸提笔写了一行字,交给了身后的助手:“马上发给朱尔典爵士。”
霍必澜的第一份电报很快传到了京师原梁公府的大英公使馆内,朱尔典目前是大英帝国驻大清特命全权公使。当他看完电报内容后,也陷入了两难之中。磺胺的大名朱尔典早就如雷贯耳,就是他自己依仗着身份也没能在医院拿到货。没办法,不是医院不认识大英帝国的特派全权公使,而是京师的医院也没有磺胺。别说多余下来的,就连药是什么样医院的人都没见过。但效果确是实打实的好,毕竟医院收到的资料上,可是有着太原宏仁医院的证明,上面的签名和印章都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假,这就由不得你不信了。
对于辉耀医药,朱尔典有过几个方案。最理想的就是收购股份成为控股股东,掌握了配方。可是这个想法已经被包头明确的拒绝了,而且是没有协商的余地。软的不行能不能来硬的呢?至少从目前看来,成功的希望非常小。巡防营的惨败朱尔典比坐在京师的那些满汉官员要清楚得多,目前的包头,实际已经脱离了朝廷的控制。只是因为包头原本的影响力实在太小了,而下面的官员为了各自的前程又都欺上瞒下,才导致包头的7。20事件被掩盖了。
7。20事件是朱尔典为包头剿灭八旗巡防,并开始自治所起的代号。只所以朱尔典没有将实情通报给华夏朝廷,是有着多层考虑的,而最重要的因素就是磺胺。包头在谁的手上不重要,重要的是生产磺胺的辉耀医院不能受到影响。要知道,辉耀可是承诺了向大英帝国销售这种特效药的。
“公使先生。”参赞马克思。穆勒走到了门口,敲了敲门打断了朱尔典的思考。
“穆勒?进来吧。”朱尔典将烟灰弹了弹,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坐。”
“公使先生,有个事情需要向你汇报。”穆勒坐到了椅子上,恭敬的向朱尔典汇报,“包头那边发来了电报,下个月就可以开始向我们销售磺胺了。”
“这是个好消息,穆勒——你每次都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听到这个消息,朱尔典心情好了了很多。现在已经开始有一些来自本土的商人,盯着自己了。如果再没有一点进展,估计在国内就会人跳出来,“那你需要马上动身去包头,这件事情必须要盯牢。”
“我已经安排了后天出发。另外,资金的事情需要你点头同意。”穆勒将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
“恩,不错。资金的事情我来安排。”朱尔典非常满意的点点头,“你这次多带几个人一起走。”
“好的,公使先生。没其他事情我先出去了。“穆勒站起身,朱尔典也随着站了起来。对于工作出色的下属,朱尔典丝毫不吝啬自己的欣赏。将穆勒送到门口,朱尔典再次拍了拍穆勒的肩膀:“注意安全。”
将穆勒送走,朱尔典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前。拿起摆放在办公桌右上角藤编筐里的一沓信件,随意的翻看着信封上的署名。忽然一封信吸引了朱尔典的注意,信封上苍劲有力的笔迹是他非常熟悉的。拆开信,逐字逐句的看完。朱尔典将信折好塞回了信封,接着站起身,走到身后的一排高高的书柜前,把信放进了右手第二排最上面的抽屉里。
“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变缺瓯。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朱尔典非常喜欢这封来信最后的一段诗,想着想着就将之念出了声。
“慰亭这孤舟野钓,还真是有滋有味。”朱尔典笑了笑,不禁有点羡慕起远在河南安阳的袁宫保。别看现在宫保官职被解,无官无职。但放眼天下,北洋六镇之精锐除去宫保,还有何人能如臂使指?别看现在爱新觉罗?载沣高高在上,贵为摄政王、陆海军大元帅。但大家都清楚,摆着北洋六镇精锐不用,却任用满人载泽、毓朗、善耆等掌握建立新军事务,编练禁卫军。明显就是载沣无法驱动北洋六镇,才不得不耗尽银钱另起炉灶的无奈之举。
对于华夏大清朝廷的争权夺利、相互倾轧,朱尔典是非常乐意看到的。华夏太大了人口太多了,只有一个虚弱的华夏才是符合大英帝国的利益。但是,即使袁宫保被贬,朱尔典也从来没看好过载沣一派。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看载沣其人、又看看他任命的那些酒囊饭袋之辈。朱尔典摇摇头,真是叫做败笔迭出。所以即使是袁宫保现在被贬,朱尔典是一直支持他的。无他,强盛的华夏是大英帝国不想看到的,但同样,陷入混乱的华夏同样也不符合大英帝国的利益。
就在朱尔典在暗自嘲笑着载沣一系的时候,爱新觉罗?载沣与自己的两位弟弟爱新觉罗?载涛、爱新觉罗?载洵正在醇王府内,就着小酒,边吃边聊。
“五哥,这次六哥出使美利坚那可是万众期待啊。怎么这后面就没听见响了嘞?”要说载涛,可是知兵之人,早年留学法国索米骑兵学校,专修骑兵作战科目。虽然对于海军战舰知之甚少,但有海无防的厉害关系却还是懂的。
“老七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就缺银子啊。”眼见着下首的两个弟弟脸色都是不快,载沣嘬了一口酒,给两人交了底。
“能不能禁军的事情在缓缓,先从美利坚购买两艘炮舰?”载洵试探的问了一句,说实话,现在的华夏大清海军,甲午一战损失殆尽。虽说去年在意大利订购炮舰一艘,向奥地利订购驱逐舰一艘,向德国订购驱逐舰三艘、江防炮舰两艘,向英国订购巡洋舰两艘。可是和日本比起来,还是差距很大。
“不行,禁军早一天练成,则早一天安稳。别看袁宫保现在在河南摆足了姿态,可现在谁能使唤得动那帮北洋丘八?”载沣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别看自己是大元帅,可却硬是指挥不动北洋六镇,这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提起北洋,载洵也没了脾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天天北洋军就在眼皮子底下晃荡,谁能睡得好?也只有早日练好禁军,这心才能放到肚子里。载洵夹了一筷子菜,却是没吃放到碟子里:“五哥说得是,袁宫保此人狼顾之相,需早做提防。”
“外间有传,言李合肥临终遗言:环顾宇内,人才无出袁世凯右者。看来袁宫保可是不甘心在河南做钓叟。”载涛现在可是专司训练禁卫军大臣兼职管理军咨处事务,毫无疑问,禁卫军成军之时,自己当为统军之将。所以载涛对于北洋的实际掌控者袁世凯可是有着很大的怨气。
对于坊间传言,载洵显得不以为然:“传言终究是传言,听听就好,何必当真?”
载沣的政治敏感度可是比载洵高了不少,“袁宫保为了复出可算是用尽心机,可惜了这份才智。”
“五哥,你是说这传言是袁宫保安排的?”载洵有点诧异的问。
载沣没有回答载洵,载涛却是把自家的心思说了出来:“不是他还有谁?他现在可是韬光养晦,待机而动。”
“想得倒是不错,但也要看我们给不给他机会。只要禁卫军成军,再慢慢将北洋打散。到时候我看他一个孤家寡人还有什么资本。”载沣面色平淡的说着,仿佛话里的内容与自己毫无关系,端起了酒,“来,走一个。”
三个人干了一杯,吃了几口菜压了压。闲聊了几句,载洵却有说起了一件事:“对了,五哥。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是包头那边出了一种特效药。”
“这个我也听说了,不知是真是假。”载沣的话还是那么不急不缓,“上次让下面的人去问问,怎么也没见有信?”
“想必是那个奴才还在八大胡同里没出来。”载涛嘬了口酒,借着酒劲打趣。
“老六,你回头问问。现在这差事都怎么办的?”载沣有点落了面子,不得不有所表示。
“好的,五哥。”载洵把菜咽下去,回答得很干脆。
“连西洋人都在说起这事,倒不大可能是假的。”载涛把啃了一半的鸡腿丢到了桌上,后面的奴才立马将手帕递到了这位主子的手里。载涛擦干净了手,这才接着往下说:“前晌午在德胜门外见着几个法兰西朋友,还说起了这个药。”
“哦?都怎么说的?”载沣这会来了点兴趣。
载涛一咧嘴:“还能怎么说?就埋怨这个药没地买呗。”
听到这话,载沣乐了:“没地买怎么会知道这药神奇?别都是靠着牛皮吹出来的吧。”
“五哥,这您还别不信。这法兰西朋友里有人确实是被这药救了命的。所以有病没病都想买着备用。”载涛说的可是实话,眼见着京师没了辙,结果送到了包头才给治好的。
“真有这神奇?”载洵又问了一句。
“应该不会有假,这人我见过。”载涛点了点头,有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这西洋人都求着买的药,如果抓在自己手里还担心缺银子吗?”载洵这下来了兴趣,似乎找到了一个发财的好路子。而载沣似乎也被自家六弟的话给打动了,筷子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去。
“包头那边谁在?”载沣想了一会,忽然问了一句。
“没记错的话,是信勤,镶黄旗人。自浙江布政使上迁为绥远将军。”载涛记得这个人,所以回得也很快。
“去派个人带个话给他,让他找个机会把这个做药的给夺了下来。”载沣拿定了主意,交待了事情。虽然现在朝廷在鼓励民办实业,但像包头这个做药的能做到比西药还好的,可还真是凤毛麟角,独一无二。趁着现在还没形成气候,仗着包头天高地远的。想来就是下个狠手硬夺过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可远在京师的摄政王不知道,现在的绥远将军的日子可是难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