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生达的背影消失在那栋三层楼房的拐角,赵戴文拍拍空空如也的口袋,转过头,朝着李服膺笑了笑:“好了,这下我们要去找个地方化缘了。”
李服膺正在专注的看着门卫两个卫兵,在李生达传出好消息后,李服膺的注意力就转换到了医院卫兵的身上。无论是步枪、头盔还是秋冬作训服、武装带,卫兵身上的每一样装备都是这个在山西陆军小学堂就读的学生兵从未见过的。听到老师的话,李服膺收回目光小声的说:“老师,你看这卫兵的装备,怎么从没见过的啊?”
赵戴文直到这个时候才顺着李服膺的话看过去,卫兵的装备让赵戴文非常吃惊。除了那杆与北洋装备的毛瑟比较相似以外,其他的头盔、衣服、腰带这些装备,不但自己的学生没见过,赵戴文自己也没见过。
“这位兄弟,冒昧的问一句,请问你们是北洋新军还是八旗营?”看着看着,赵戴文觉得有必要问问清楚。
“这位先生,我们是崮阳团练营的,不是朝廷的兵。”卫兵有礼貌的给出了答案。但这个答案却是让赵戴文的兴趣更大了。
赵戴文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卫兵身上的装备:“你身上这些装备可是瞧着新鲜。”
“那可不?俺们班长都说了,这些可是好东西……”很明显,这个小个子是个新兵,听到有人夸刚想显摆几句,却被大个子的卫兵制止了:“袁宏,忘记纪律了吗?”
袁宏是甘肃庆阳人,去年开春起就没见雨水,天天等月月等,一直到了秋收,田里的麦子干死了也没见一滴水从天上掉下来。能吃的都吃完了,连山头都是光凸凸的。奶奶带着袁宏和弟弟妹妹出了村,一直往东走。到了富县,奶奶就不行了,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再没站起来。将奶奶埋了,一路要饭到了太原。正巧碰到胡茂坤在太原招人,袁宏这才跟着到了包头。进了团练营,吃得饱穿得暖。训练再苦算什么?再说自己下面还有弟弟妹妹看着呢。袁宏听了顾振棠的话,连忙将嘴闭得紧紧的不再搭理赵戴文。
问不出什么东西,赵戴文也没折,毕竟这是人家的纪律。可作为晋阳中学斋务长的赵戴文,早年可也是留学东洋的,对于军队的纪律自然不会陌生。看到两个卫兵的军姿,也不由得赞许的点了点头。
转过身,赵戴文边走边想。什么时候包头有了这么一直军队?不对,他们说是团练营。有多少人,多少枪?我们的同志有没有与他们接触过?问题一个个的涌上来,赵戴文需要有人帮他将这些问题一个个的解开。过了昆都仑河进了包头镇,赵戴文来到了郭家大院。很快,郭鸿霖将赵戴文和李服膺迎进了屋,等到洗漱过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祭奠了五脏六腑。郭鸿霖这才陪着赵戴文来到花厅。
“次陇先生这次来包头,可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刚一落座,李茂林就开了口。
郭鸿霖也是跟着打趣道:“就是啊,这门房说是外面有次陇先生求见,可是吓了我一跳。”
“我也是没办法。这次可是紧赶得很,哪里顾得这些?倒是刚刚狼吞虎咽让二位见笑了。”身上暖和了,肚子也饱了,赵戴文这才恢复了精神。
“刚刚次陇先生吩咐送饭食去辉耀医院,不知是府上哪位住到了医院,我们也好尽地主之谊。”郭鸿霖担心的问了一句。
“是我的一个学生,大冬天的打赌输了去游泳。不小心患上了肺炎,太原的宏仁医院说只有这里才能救得,所以这才不管不顾的赶过来。”赵戴文解释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这包头团练营的事,二位可知晓?”
“这包头如今还有谁不知晓这团练营?名气可是大得很哦。”李茂林听到团练营三个字,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赵戴文听着这语气不善,连忙问了一句:“二位和团练营有过接触?”
李茂林见赵戴文问起,也就一五一十的将情况告诉了赵戴文。说到最后不无遗憾的摇摇头:“以鄙人之愚见,马熙铭之思想与革囘命之精神分歧太大。未能将之纳入革囘命之列,实为遗憾。”
听完郭鸿霖的讲述,赵戴文也是一脸严肃:“今日我观之团练营,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他日若是举事,不能不防啊。”
“次陇先生有所不知,你这刚刚去的辉耀医院就是马熙铭的产业。另外,辉耀药厂和如今口外热卖的包头面粉也都是他办的。”郭鸿霖补充了几句,却是选择性的忽略了自己也是股东的这个事。
会练兵并不可怕,这偌大的华夏知兵之人太多太多。可还能办实业,并且能把实业办好的就少见了。不敢说没有,可那也真叫屈指可数。办好了实业,就有了稳定的收入,稳定的收入又能保证军队的建设。想到这,赵戴文感觉有些心惊胆颤。
“你们应该把这个情况尽早报上来的。”想到这包头不声不响的就冒出来这么一只猛虎,赵戴文的话也有些严厉,转眼一想又觉得不妥,语气缓了缓,“子润也见过团练营,他是如何评价的?”
“初生牛犊,假以时日将成心腹大患。”郭鸿霖将曹富章的原话叙述了一遍。
赵戴文仔细品味了一遍,叹了口气:“如此精锐,不能为革囘命所驱,实为憾事。”
李服膺吃完饭,就提着食盒出了郭家大院。一边走一边想,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卫兵身上的装备,手里的步枪。直到走在去医院的路上,李服膺还在想象着自己穿上那身军装该是个什么样子。直到陪着李服膺一起的郭家伙计提醒,李服膺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医院门口。
张德枢的病情很快稳定了下来,毕竟在这个时代抗生素的效果是非常显著的。看着病床上的好友安详的入睡,赵承绶和李生达却是难以入睡。
“舒民,快过来看。”赵承绶刚刚站到窗口,想要伸展一下身体,却看到两个巡逻的卫兵从窗下经过。
李生达走到赵承受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去:“很奇怪,这个医院怎么戒备这么严?你怎么看,印甫。”
“这个不好说。”赵承绶想了想,换了一个感兴趣的话题,“你发现没有,他们的装备都很新潮的样子,难道是从西洋购买的吗?也不知道他们是北洋哪个镇的。”
“北洋?我看不像,北洋的制服不是这样子的。”李生达回答得很干脆。
“不是北洋,难道是新军?”赵承绶的判断得到了李生达的赞同。
两个人正说着,门开了,走进来的是李服膺:“在说什么?也不小声点,秉彝可是病着呢。”
“慕颜,你怎么来了?”赵承绶一眼看到了李服膺手里的食盒,“给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
李生达却是没有关心吃什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不是说只能进来两个人吗?你怎么进来的?”
“放心吧,先生认识这个医院的东家,所以我就进来了。”李服膺打开食盒,一边将饭菜端出来,一边说,“这么冷的天,你们站窗口做什么?可不能开窗啊。”
“放心,我们只是看看楼下巡逻的新军。”赵承绶笑着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口菜送到了嘴里。
“新军?谁告诉你们他们是新军?”李服膺一脸疑惑的看着赵承绶。
赵承绶一边吃着菜一边刚要说话,边上的李生达却开了口:“不是新军还是北洋?可没听说北洋有镇派兵到包头。”
“他们是团练。”李服膺的语气有些复杂,既在为北洋新军抱不平,又在感慨这团练的精良。
“团练?开什么玩笑。慕颜兄,你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赵承绶的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
李服膺搽了搽手,坐到一旁看着赵承绶:“先生在门口问过卫兵,那卫兵自己说的。”
“不会是骗你们的吧?对,这里一定有个秘密。”李生达想了想,恍然大悟。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来医院给你们送饭的路上,和郭家的伙计聊了几句。那伙计也这么说的。”李服膺解开了脖子下衣服的纽扣,散散身上的热,“看那伙计和门口的卫兵说话,还蛮熟的。”
“闹半天原来是团练,可惜了那一身行头。”赵承绶听到这个消息有点失望。
听了这句话,李服膺有有话说了:“可别小看这团练,可贺其他地方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银样蜡枪头——好看不中用。”李生达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那可不一样,听那伙计说,这包头附近大大小小的百余十帮土匪可都是这团练给剿灭的。”李服膺说话还是不急不慢,“听说这团练饷银高,吃得好。可操练也苦得很。”
“听着倒是像那么回事,如果能去看看就全清楚了。”听到李服膺这么一说,李生达对这支团练营来了兴趣。一瞄眼看到李服膺嘴角翘了翘,连忙问,“慕颜,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倒没有,不过我知道团练营的营地离这不远。他们每天都会训练,想看自然就能看到。不过……”李服膺想了想,话没说完。
“不过什么?快说啊你。”李生达有点急。
“那伙计可说了,团练营的警卫可是严得很。一般人没有允许可是不能观看的。”李服膺把话说完,李生达不以为然的瘪瘪嘴:“这怕什么,莫非我们在陆小的东西白学了?”
“可咱们三人都跑了,谁照顾秉彝?”李服膺看着李生达不服气的劲头,想到了一个问题,“要不咱们还是抓阄?”
“不用这么麻烦,你们去吧。我留下照顾秉彝。”赵承绶知道下面的是团练后,失去了原本的兴趣。团练再强不还是团练?母鸡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
“行,那辛苦你了。”李生达拍了一下着承绶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说了句客气话。
“行了,别给我来这虚的。”赵承绶扒完了碗里的饭,打了个饱嗝。这才心满意足的站起了身,走到床边看了看熟睡的张德枢,“秉彝这情况算是稳定了,这医院瞧着不起眼可还真有几分本事。太原的医院都不能治的病,包头这小地方倒能治了。”
听了赵承绶的话,李服膺想开口说什么。忽然又想到赵承绶刚刚对团练营有些不屑的样子,把话又收了回去。拍了拍李生达的肩,找了舒服的姿势靠着墙打起了盹。这一夜,除了护士来查看过两次,其余就是在三人的呼噜声中,时间慢慢流走。
不知道是几点,李服膺迷迷糊糊的被人推醒,李生达附在耳朵边小声的说:“慕颜,快醒醒。你听到了什么了没?”
李服膺睁开眼,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一点。然后尖着耳朵,认真的听:“没听见什么啊?”
话没说完,被李生达捂住了嘴,这下李服膺隐约的听到小号声:“这是不是团练营的起床号?”
“快走。”李生达轻手轻脚走得很快,开了门下了楼,飞快的走出了医院,李服膺紧紧的跟随在后面。两人朝着号声的方向跑去,很快,一座军营迷迷糊糊的出现在前方的地平线上。
“等等,前面有哨兵,走这边。”走着走着,李服膺一把拉住了李生达,离开了大路猫着腰借助着树和灌木边躲边走。黑暗的天空下,军营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站住,双手抱头蹲下。”黑暗中一声呵斥突然传出,紧接其后的就是两声拉枪栓的声音。李服膺知道,应该有两杆枪瞄准了自己和李生达。可是李服膺和李生达并没有看见人,只得无奈的按照要求,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慕颜,有没有看见人?”李生达蹲在李服膺的身旁小声的问。
李服膺又朝声音的方向看了看:“没有看到,奇了怪了。”
两人这正说着,尖锐的哨声响了一长一短两下。不一会,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李服膺估摸着得有个八九个人。
“站起来,跟我们走。”身后的人停了下来,李服膺的后背被抢捅了两下。李服膺和李生达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判断不错。八九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围在他俩的身边,手指警惕的放在扳机上,李服膺知道,只要自己和李生达稍有异动,迎接他们的肯定是子弹。李服膺歪歪头,小声的告诫李生达:“照他们的话做,别冲动。”
走了一段路,李服膺和李生达被关进了一间小小的房间后就没人再来管他俩。两人就呆在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集合、列队,然后听到整齐的脚步跨跨的越来越远。慢慢的,整个营地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