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团练营去哪里了,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李服膺贴着门板又听了一阵,沮丧的坐会李生达的身边。
李生达挪了挪屁股,换了个位置。墙壁没有完全平整,硌着背痛。刚想说话,房间的门打开了,卫兵站在门口呵斥了一句:“都出来,老实点。”
跟着卫兵绕了个弯,到了一栋二层小楼。看得出,这里是个要紧的地,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数量可不少。李服膺边走边看,进了楼右拐是一间大屋子。里面坐着三个人严肃的看着被押进来的李服膺和李生达。
“先介绍介绍自己吧。”坐在桌子后面的年轻人指了指对面的两张椅子,示意两人坐下。
李服膺坐下来,看了看桌子对面的年轻人,迟疑的问:“这就是审问吗?”
“现在是我们在问你,请你老实的回答问题。”另外一个年轻人看起来脾气更火爆。
“好吧,我姓李名服膺,字慕颜。是山西陆军小学堂第四期学员,他是我的同学李生达。”李服膺没有继续争辩,如实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好嘛,难怪能躲过两道岗哨靠近军营,原来是陆小的学员。”脾气好的年轻人笑了笑,继续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马熙铭,这位是王虎。”
“你就是马熙铭?”李服膺听到这里,失口说了出来。
“哦?你认识我?”马熙铭看到李服膺的反应,有点意外。
李服膺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年轻,年轻得真让我意外。我是听郭家人起的你。”
“郭家?你是润生兄的客人?”马熙铭迟疑的皱起了眉,这是同盟会的人来刺探情报?
“我们送同学来治病的,先生和郭家相识。”李生达说出了来包头的目的,打消了马熙铭的疑惑。
“好了,既然是友非敌,那么你们可以走了。”马熙铭核实了对方的身份和目的,放下了心。可李服膺却提出了一个要求:“马先生,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你们团练营?”
“说说你们的理由?”马熙铭没有答复李服膺,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觉得这是一支完全不一样的军队,起码和我看到过的不一样。”李服膺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我很好奇这样的军队是如何训练生活的。所以希望能够有机会近距离的看一看、学一学。”
马熙铭现在想起了李服膺这个历史上因奉命撤退冤死的抗日将领,心里一阵叹息。看着李服膺的眼光也柔和了许多:“这样吧,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参加下午团练营的训练。”
“谢谢长……马先生。”李服膺条件反射般的刚刚想说长官,忽然想起对方只是团练,赶紧改了口。
整整一个下午,李服膺和李生达都跟着团练营一起训练,一千米障碍跑、队列军姿、枪械拆解等等。直到太阳晃晃悠悠的下了山,各单位整队走向食堂用餐。李服膺和李生达这才又机会喘口气:“舒民,这团练营的训练量可是不小啊。”
“确实如此,没想到这小小的团练营是卧虎藏龙啊。”李生达有点郁闷,原本以为自己陆小的学员再怎么不济,也不会比团练营的泥腿子差。可一下午的训练,不但成绩没有排在前面,反而是稳定的在倒数二位徘徊。
“而且你发现没有,他们的训练科目和我们的有些不同,似乎更接近实战哩。”李生达想了想今天自己的表现,又补充了一句。
两个人边走边说,直到吃完饭将一身行头换了下来交给陪同他俩的值日官走出营地,两人都没说话。一直到了医院门口,李服膺迟疑了一下,落在了后面。李生达没在意,继续走了几步这才发现李服膺的异常。
“慕颜,怎么了?”李生达转回来走到李服膺的面前,关心的询问。
“舒民,你说团练营怎么样?”李服膺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李生达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回答:“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如果我加入团练营怎么样?”李服膺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个话说出口,可自己实在没有可以商量的人。
“你疯了?你还有两年才能毕业。再说……”李生达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李服膺打断了。
“再说他们是团练对吗?你觉得这样的团练比新军差吗?”李服膺说完却又自己给出了答案,“我看他们不但不比新军差,就算是北洋军我看也不一定。”
“可你在陆小的学习怎么办?”李生达没办法否认李服膺的话,只得再次抬出读书这个问题。
李服膺想了想,叹了口气:“看看我们学的,再比比今天训练的科目。你觉得放弃陆小的学习还是问题吗?就算我读完三年,两年后出来又能怎样?”
是啊,现在团练营的训练就全面领先,两年后又能怎样?想到这里,李生达也有点气馁:“我总觉得就这么放弃陆小的学习不妥。”
“关键是要看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李服膺耐心的说服李生达,其实也是在说服自己,“我们如果是为了升官发财,当然是在陆小好。可我们是这么想的吗?看看团练营,从步枪、头盔、作训服到武装带、匕首、水壶。从大到小,哪一样不走在我们前面?再看看这些团勇,很多之前虽然都是灾民,但进了团练营后,吃的穿的,哪有不一样?所以我觉得,这样的军队才是我想要的。”
“可他们并不是军队。”李生达无力的反驳。
“这样的待遇,这样的装备再加上这样的训练。你还觉得他们不是军队?”李服膺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如果这么大的投入,鬼才相信只是为了防土匪。”
“你是说……”李生达不由自主的开了口。
“我什么都没说,但我愿意赌一把。我决定了,我要去和先生告别,然后加入团练营。”这个时候,李服膺已经下定了决心。坚定的转过身,朝着包头走去。
“什么,你要加入团练营?”马熙铭非常意外,“你要知道,慕颜兄,我这可是团练。既不是北洋,也不是新军。”
“我知道,马先生。”李服膺平静的回答,让马熙铭有点怀疑他的动机。这家伙是不是同盟会派过来的呢?
马熙铭想了想,问了一个李服膺非常意外的问题:“慕颜兄,我不喜欢兜圈子。你是同盟会的人吗?”
“同盟会?不是,我不是同盟会会员。冒昧的问一句,马先生你怎么会这么问?”李服膺没有犹豫的回答让马熙铭放下了心。
“坦率的说,同盟会的人找过我,被我拒绝了。”马熙铭没有掩饰。
“所以你就怀疑我是同盟会派来的探子?”李服膺听到这里有点气恼。
看着李服膺的脸色有些不好,马熙铭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想要加入到团练营呢?要知道这个时候放弃陆小的学业可是非常可惜的。”
李服膺迎着马熙铭的目光,肯定的答复:“在团练营我看到了一支不一样的军队。”
“抱歉,我再强调一句。我这是团练,不是军队。”马熙铭又一次纠正了李服膺。
“是的,比朝廷的军队还精锐的团练。”说完这句话,连李服膺也觉得好笑。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李服膺想了想,犹豫了半刻,问了一个问题,“我想马先生训练这么一支团练营,不单单是为了防备土匪吧?”
熟悉历史的马熙铭知道,只要现在的李服膺不是同盟会员,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对于李服膺的问题,马熙铭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今时局动荡,外有群雄环顾,内则争斗不休。若有中原失鹿之际,我愿与天下人共逐之。慕颜兄,还愿留下助我一臂之力么?”
“果然我没猜错,马先生这团练营果然是有大用。”李服膺站起身,啪的一下朝着马熙铭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新兵李服膺前来报到,请长官指示。”
“哈哈哈哈,慕颜兄不必如此。”马熙铭拉着李服膺坐下,想了一下继续说,“慕颜兄先在团练营熟悉熟悉,再安排职务。你看是否妥当?”
“全凭长官安排。”李服膺没有半点异议。马熙铭满意的点点头,站起了身:“走,我带你去三营报到,顺便熟悉熟悉。”
李服膺很快在三营安顿了下来,可在医院的三位同窗却是开始各有各的心事了。张德枢的肺炎好了一大半,可以下床轻微走动,只是室外温度太低还不能出门。此刻正坐在床上和赵承绶、李生达有一句没一句的争论着。
“要我看,慕颜的选择也没错。”李生达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
听了李生达的话,赵承绶却有不同意见:“这样的选择还没错?如果是北洋新军还算了,可放弃陆小的学业去加入一个什么团练。你不但不阻止慕颜,还说他的选择是对的。哎——你叫我怎么说你好?”
“算了,印甫。人各有志,何必强求?”张德枢半靠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好友吵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话不是这么说,作为同窗好友有责任在他头脑发热的时候,不是火上浇油,而是应该让他清醒。”赵承绶不甘心的又说了一句。
李生达听了赵承绶的这句话,回了一句:“慕颜去和先生辞行的时候,先生也没反对。”
“这……”李生达的话让赵承绶彻底的无话可说。可却激起了张德枢的兴趣:“听你们这么说一通,我倒来了兴趣想去看看这个团练营,究竟有何德何能,居然把慕颜兄给勾走了。”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赵承绶说这句话让李生达很郁闷。因为开始就是李生达用这句话来埋汰团练营的,现在有把团练营夸得花一样,自己打自己的脸。
“什么事情说得这么热闹啊?”病房的门开了,赵戴文不慌不忙的走了进来,“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看到赵戴文,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喊了一声:“先生好。”
李生达赶紧站起身,搬过椅子:“先生,您请坐。”
“你们刚刚是在讨论慕颜的事情吧?”赵戴文就着椅子坐下,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学生。
“是的,先生。我认为慕颜不应该放弃学业加入什么团练营。”赵承绶没有隐瞒,干脆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还觉得,舒民和我没有阻止慕颜也不应该啊?”赵戴文又问了一句。
“学生不敢。”赵承绶脸有些红了。
“哎,你啊。就是个性太强。”赵戴文语重心长的看着赵承绶,继续说,“这是你的优点可也是缺点,你认为对的就坚定的支持,不对的就坚决反对。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先生说得是。”赵承绶点了点头,虚心的接收了老师的批评。
赵戴文见了赵承绶的态度,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到了张德枢的身上:“秉彝,我刚刚问过医生了。你的病基本已经痊愈了,只是身体比较虚。继续住在医院意义不大,所以我想后天就回太原。”
“谢谢先生,我自己感觉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浑身没啥力气,其他都没见不适。”张德枢从心底里感激先生,若不是先生一力主张把自己送到包头治疗,自己还不定能不能保住小命。
“那好,我们就这么定了。”赵戴文又坐了一会,这才走出了医院。
明天就要离开包头,所以李生达和赵承绶陪着张德枢来到了团练营营地。一个是为了和同窗好友告别,再则也想去看看团练营究竟有怎样的吸引力,能让李服膺放弃学业。张德枢站在营地接待室的窗边,看着静悄悄的营地。一旁的赵承绶不以为然的瘪瘪嘴:“这营地里怎么空空荡荡的。”
李生达跟随过团练营的训练,自然是知道的:“按照团练营的安排,上午都是外出训练。要么是负重越野,要么是实弹射击。所以,留在营地里的只是值班单位。”
“哦——实弹射击?他们每天都有训练吗?”张德枢知道,现在的军队里由于弹药紧张,每个士兵基本也就五发子弹,哪里来的实弹训练?
李生达算了算时间,不确定的说:“今天应该是实弹射击训练。”
“他们每次都打多少子弹?”张德枢又问了一句。
“每次五发。”李生达想了想,记得上次自己询问一起训练的时候,那个兄弟就是这么回答的。
张德枢和赵承绶听完都没再说话,整个接待室的气氛有些沉闷。但马上被外面整齐的脚步声给打破了。张德枢透过窗口,看到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团练营的士兵,有条不紊的以两列纵队,整齐的跑了进来。不一会,整队、报数的声音响彻营地。
“看这情形,团练营的实力不可小觑。”随着一队队的士兵排队走向食堂,张德枢回到了座位,感叹了一声。这个时候,门开了。李服膺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对面的李生达:“舒民,你怎么来了?”
“呵呵,你这么不辞而别,还不许我们来看你?”张德枢看着风风火火跑进来的李服膺。
李服膺几乎同时看到了一旁的张德枢,有点惊讶的问道:“秉彝,你身体好利索了?天这么冷,可要多穿点。”
“基本都好了。这不,明天我们就回太原了,所以今天过来看看你。”赵承绶一旁接了话。
离别总是愁,一别心知两地秋。天阴沉沉的,寒风在西北的大地上肆意的吹着。漫步在昆都仑河畔,四个人都是满腹话语却是不知从何说起。一路默默的走来,还是李生达先开了口:“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好了,慕颜兄留步。”
“你们保重。”李服膺找不出恰当的话语,只能用一个一个的拥抱来表达自己的不舍。
“保重。”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