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原镇上休息了一夜,郭鸿霖、李茂林还有曹富章带着二十几个随从,天一亮就出了五原往大佘太镇赶。老远就看到五辆美国道奇大卡车遮得严严实实的开进西山口。奇怪啊,这洋人的车队开到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大家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赶到了大佘太镇。
半躺在炕上,曹富章脑子里不停的琢磨。自从靠近了大佘太镇,这就明显的感觉不同了,先是一个路卡,十个团练营的守着。盘问了老半天的功夫,这才有人领着他们往里走。这短短的三十里路,曹富章就觉得不对劲了。整整有三道关卡,每个关卡十个人。端着叫不出名字的洋枪,架着自己从没见过的机关炮,警惕的看着自己,像防贼一样。等望见了大佘太镇高高低低的青瓦飞檐,这才看到一群团勇簇拥着一个年轻人站在路口。
“来的可是郭咨议员?”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看到了郭鸿霖一行人骑着马过来,连忙喊了一声。可还没等到郭鸿霖的人回答,护送他们过来的团勇抢先一步下了马,小跑几步到了那个大汉面前。“啪”的一个敬礼:“报告营长,一营二连二排一班周大勇向你报到。”
“稍息。他们是郭鸿霖——郭咨议员吗?”郭栋梁回了一个礼,又问了一遍。
“报告营长,他们说是省里的咨议员,姓什么我倒是忘了。”周大勇站得笔直的回答。
郭栋梁这里正问着话,郭鸿霖一行早已经下了马,朝着郭栋梁走了过来:“兄台可是马家二少爷马熙铭?”
郭栋梁听郭鸿霖这么一问,变得糊涂了,敢情这位这么老远的跑过来,都不认识我们家少爷啊。但还得赶紧搭话:“你是郭咨议员?”
“正是在下,马少爷可是让小弟好找啊。”
“郭咨议员,在下郭栋梁——团练营营副。我们少爷刚巧外出,所以暂时由我来接待诸位。”郭栋梁赶紧表明自己的身份。
来的不是马家少爷,郭鸿霖几人不由得失望:“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马家少爷?”
“我们少爷晚上就会过来,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正说着,苏米亚也带着人赶了过来。毕竟郭鸿霖的身份摆在这里,除去省咨议员的官帽子,单单就郭家在包头的威望,苏米亚也不敢怠慢:“呵呵,郭咨议员大驾光临咱们大佘太镇,真是令人惶恐之至。快、快请进。”
苏米亚迎着郭鸿霖一行往镇里走,边走边说:“铭儿临时有事,一时抽不出身来迎接。等事情安排妥当了,马上就会过来。还请郭咨议员大人大量,万勿责怪。”
“哦——马家少爷可是大忙人啊。”郭鸿霖从崮阳追到这里,居然还没见到马熙铭,脸色明显不好。李茂林听着自己好友语气不善,连忙开了腔:“刚刚山口似乎有几辆西洋卡车开了进来,莫非马少爷的事情与这几辆西洋卡车有关?”
苏米亚的心情本来是非常的好,自从知道自家外甥缺钱买机器后。苏米亚带着闺女找到了马熙铭,几个人凑一起一合计,把买机器的银子凑齐。没等几天,运机器的西洋卡车就进了镇。可刚刚把机器卸下车,莫日根骑着马带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消息:省咨议员郭鸿霖带着二十几个人到了大佘太镇,说是要找马熙铭。
马熙铭一听就楞了,省咨议员找自己干嘛?这个时候怎么走得开,这里这么多人,除了自己能看懂英语说明书,还有谁能看懂?至少得等把机器大致安排妥当才能走。马熙铭想了想,先让外公去会会,摸摸底。就这么着,苏米亚这才带着莫日根赶回了镇子。可谁知道,几辆西洋卡车进山口居然被这几个人看见了。苏米亚想了想,找了个借口将这件事给遮掩了过去:“嗯,来了几辆西洋卡车,运些粮食进来。再把一些毛皮存货运出去。”
苏米亚这么一说,几个人都是一脸释然。但曹富章趋势心存疑虑:运粮食进来,再拖些毛皮出去?好像有些不对,这西洋卡车跑一趟可不便宜。心里这么想,可嘴上并没说出来。跟着几个人打着哈哈,就当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有些事情不问反而显得不对,所以曹富章开了口:“一路从五原过来,这路上的岗哨可是不下三道。难道大佘太镇有什么大事情?”
“我们这穷乡僻野能有什么大事情?无非是土匪太多,提前防范。再则团练营正好在这里进行演戏——哦,不对。好像是叫演习。所以这防备难免要紧点。”苏米亚打着哈哈,“不知几位贵客来大佘太镇是公干,还是——?”
“公干谈不上,路过五原听说马家少爷正巧在大佘太镇,所以过来结识一下剿灭土匪的少年英雄。”李茂林接过了话。
“自己小孩子胡闹,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曹富章听着这句客气话,整个人就不好了。你这还是小孩子胡闹,当不得真?全新的西洋步枪加机关炮,人人钢盔和皮靴。你这是胡闹,那你认真点的话我们这些人都不用活了。这一路看过来,团练营手上端的步枪,身上的衣服头盔。都是曹富章从没见过的。当然,最让曹富章震惊的是那一挺挺架在沙包上的机关炮。
就这么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胡扯,苏米亚是想摸清这几个人的来意。郭鸿霖、李茂林和曹富章几个人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就这么一直熬着吃过午饭,又熬到了掌灯时分,马熙铭这才进了镇子现了面。
“诸位抱歉、抱歉,实在是俗务缠身,告罪告罪。”一进门当然是要先赔礼,马熙铭还没进门,声音先进了屋。郭鸿霖几个人一听,哟——正主回来了,齐齐的站起身迎了上来。最先说话的还是郭鸿霖:“熙铭老弟,总算是把你给等来了啊。”
“闻名不如见面啊,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李茂林看着进屋的马熙铭,眼睛一亮。这个马家小少爷,天庭饱满,双目炯炯有神。
苏米亚看看几个人围着马熙铭,把门堵得严严实实。连忙开了口:“快、快先进屋。”
“对、对、对,先进来。”苏米亚这话一说,郭鸿霖、李茂林几个人这才意识到把人堵在门口实在失礼,边说别笑让开了身,马熙铭这才进了屋。
“坐、坐。都别站着,有事也要坐着说。”苏米亚毕竟是名义上的主人,所以这个招呼客人的活就自觉的承担了下来。等到人都坐下,重新换了香片。苏米亚知道自己再留着就碍事了,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郭老爷、李老爷、曹大官。俺这外甥来了,俺就可以下去歇歇了。年纪大了,精力着实不济。见谅、见谅。”
“打搅了一天,实在是不好意思。苏老爷请自便。”苏米亚这么一说,自然是顺了几个人的心思,个个离了座一番客气话说出来。等到苏米亚出了屋,几个人回了座,屋里的气氛却是有些尴尬。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却又一时找不到话语来接场。屋里一时没了声音,马熙铭一看,得——都不说话,那只好我先开口了:“这是怎么啦?各位这么远的从包头过来寻小弟,人都到了面前却又不开口。倒是让小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哩。”
李茂林听了马熙铭的话,连忙解释:“倒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在下路过五原,听说剿灭土匪的少年英雄就在大佘太镇,所以过来拜访拜访。”
这话说得,明明是急赶慢赶的找过来,现在人找到了又不说。莫非这个时代的文化人都是这习惯?马熙铭不喜欢这种虚头巴脑的没营养的寒暄,端起茶,咕咚先喝了一口。半是玩笑半认真的回了一句:“少年英雄可不敢当,各位这么远过来,不会是为了夸我几句吧?”
“咳、咳——。”郭鸿霖被这话给呛了一下,“熙铭老弟说话真是风趣。”
马熙铭没有搭话,反而是端起茶自顾自的喝了起来。郭鸿霖想了想,试探的问了一句:“熙铭,现在团练营可是打出了威风啊。短短一个多月,将这附近的土匪一扫而空。”
“这话怎么说的呢?这也是没办法被逼的啊,这土匪遍地都是了,你们说这生意还怎么做?”马熙铭瘪了瘪嘴,把茶杯放到了桌上。
“熙铭老弟,这团练营有什么打算?”李茂林看似无意的随口问了一句。
“能有什么打算?自己养着呗,看这时局是越来越是不济。这不,虽说这朝廷开始立宪。可这地面上却是越来越乱。手里有机杆枪,其他事做不了,看看家护护院还是将就的。”
“听熙铭老弟这话的意思,似乎对朝廷可是心怀怨恨啊。”曹富章试探试探马熙铭的态度,原本以为马熙铭会打个哈哈敷衍几句,却没想到马熙铭的回答让他吓了一跳:“几位哥哥是同盟会的吧?”
“腾”的一声,郭鸿霖站了起来。刚刚想说话,却被李茂林拦住了。李茂林朝着站起的郭鸿霖做了个手势,看着郭鸿霖不甘心的坐下,然后笑着对马熙铭说道:“熙铭老弟怎么会想到我等是同盟会员?”
“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马熙铭顿了顿,继续说,“首先,诸位虽说都在朝廷有个官身,可三位之中,润生兄是省咨议员,子润兄是巡防队哨官,而松如兄则是警务协办。你说有什么理由能让在座三位聚到一起来我这团练营?其次,三位来则来罢,可又非公办差事。如果单以私人交情而论,小弟与诸位可是平淡如水。如今,朝廷虽然开始立宪。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只不过是敷衍各地民意之权宜之策,贵会似乎并不认同。所以才有今年三月之广安举事,而今日诸位联袂而至,以某揣度,应是为我崮阳团练营。”
“啪、啪、啪——精彩,想不到熙铭老弟对于时事如此透彻。”对于马熙铭的这番话李茂林不得不佩服,原本心中的一丝轻慢之心荡然无存,”既然话都说透了,那就不必遮遮掩掩。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希望熙铭老弟能够加入我们的革囘命。”
“革囘命——革谁的命?具我所知你们同盟会的纲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首先去除鞑虏,我就不认可。鞑虏乃华夏旧时对北方的少数民族如蒙古族、满族等的蔑称,而我外公、我老娘都是蒙古族人,难道我革囘命要先从自己家里下手?即算我外公、我老娘十恶不赦,那部族里那些无辜的民众呢?”
“这个我想熙铭老弟有所误解,按同盟会纲领所述,鞑虏乃特指朝廷之上下。”郭鸿霖急忙解释。
“这是润生兄自己揣测,还是贵会确有解释?”马熙铭听了郭鸿霖的话,反问了一句。看到郭鸿霖支支吾吾不能回答,马熙铭笑了笑摆摆手:“好了,润生兄不必介意,我暂先认可你的解释,那我再请教诸位,贵会创立民国即要平均地权。这地权要如何平均?”
“自然是消除剥削,耕者有其田。”郭鸿霖不服气的接过了话。
马熙铭收起了脸色的笑容,严肃的望着郭鸿霖:“润生兄莫非以为马家的地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你——”郭鸿霖被这句话呛得脸都红了。马熙铭却没有理他自顾自的继续说:“所以,你们看,我若是加入你们,到头来却是自己革了自己的命,还要搭上自家外公、老娘还有自家的产业、田地。你看我这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所以,请恕小弟不能从命。”
话说到这里,在座的几位自然知道目标是无法达成的。唯一的办法是先缓一缓。一直在边上没有开口的曹富章想了想,说了话:“熙铭老弟或许对我们还不了解,我看今天先这样。其实不管怎么样,至少大家有了初步的接触,这就是进步嘛。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哈哈哈。”
曹富章这么一说,气氛缓和了很多。马熙铭觉得自己前面有些生硬,也缓和了语气:“子润兄言之有理啊,今后若有合作的机会,小弟还望诸位兄长能不吝援手。”
“好说、好说。”曹富章打着哈哈,突然话锋一转,“听说熙铭老弟的团练营乃虎豹之师,不知能否见识一二?”
哟呵,这是要探我的底哩。可哥哥我还真就不怕,马熙铭没说二话,干脆的就应了下来:“这有何不可,今天太晚。明天正巧是二营换岗训练,几位兄长都是行家里手,尤其子润兄可是老行伍了,可要不吝赐教哦。”
天还是蒙蒙黑,大佘太镇的团练营的营地里鸦雀无声,近三百名官兵已整队完毕,按照各自单位纹丝不动的站得笔直。各班、排、连的值日官正在向自己的长官报告各自情况:
“报告——二营一连一排整队完毕,应到三十人,实到三十人,报告完毕。”
“报告——二营二连一排整队完毕,应到三十人,实到三十人,报告完毕。”
“报告——二营三连一排整队完毕,应到三十人,实到三十人,报告完毕。”
……
“全体都有——稍息,立正。向右转——目标乌拉山北卡子——跑步走。”随着王虎的一声号令,全营以班为单位,成两列纵队一个班接一个班、一个连接一个连的跑出营地,全副武装步伐整齐的开始了五公里负重越野训练。当然,马熙铭带着郭鸿霖、李茂林还有曹富章也加入了队伍。此时,天微微亮了,温度很低。白茫茫的朝雾无边无际,笼罩着一切。露水很重,润得人的脸都是湿的。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队伍蜿蜒前行。对于现在的团练营来说,五公里负重越野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就连马成手下的伙房都能轻松完成,更不要说这些一线单位了。所以,王虎按照马熙铭的指示将负重越野的距离增加到了八公里。
八公里的越野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等到再次回到营地,天已经大亮。马熙铭看了看表,负重十五公斤越野行军八公里花了两个半小时不到。对于这个成绩马熙铭觉得比较满意,但曹富章可就被吓尿了,巡防队的实力郭鸿霖、李茂林他们不清楚,可曹富章清楚啊。别说一个多时辰负重越野行军八公里,你就是让这帮大爷行军两公里,看看能有多少人能像团练营这样回到营地集合列队?估计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曹富章被吓着了,可边上的李茂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到曹富章板着脸没说话,凑过来小声的问道:“子润兄是老行伍,依兄之见团练营之实力如何?”
曹富章还没开口说话,一边的郭鸿霖却是开了口:“跑倒是蛮能跑,可这光会跑也说明不了什么。”
这还说明不了什么?曹富章真心无语,刚刚想要说点什么。转眼一看,马熙铭走了过来:“三位仁兄,一起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早餐很简单,米粥、咸菜加馍馍——管够。就着咸菜,一口米粥一口馍。不一会,马熙铭就把眼前的三个馍一大碗粥消灭得干干净净。一转头,见这三位还慢条斯理的边吃馍边喝粥,马熙铭站起了身:“三位仁兄,慢慢吃。”
说完这句话,也没等这几位回话自顾自的走了。马熙铭一走,曹富章埋在心里的话总算可以说出口了:“这位兄弟,平时你们也吃这些么?”
马熙铭并没有特意安排郭鸿霖他们几个,因此,吃饭也是像往常一样在营里的食堂。坐在郭鸿霖边上的顾振棠是个加入团练营近一年的一个老兵。听了曹富章的话,咽下嘴里的半块馍,奇怪的瞟了一眼曹富章,没说话自顾自的又喝了一口粥。倒是边上的另一个小兵搭了话:“您这位大人问得奇怪,平时不吃这些那吃什么啊?”
“你们一日三餐都有白米白面?”曹富章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这时,坐在边上的顾振棠已经吃完了馍馍和米粥,摸了一下肚皮,心满意足的开了口:“早餐天天都是米粥和馍,中午和晚上的名堂多:有馍、面条和干饭,咸菜还有大肉。可惜大肉每人才一块,只有训练排在前面的才有两块。娘的,这次就差一点点了。”
听到顾振棠的话,刚刚那个小兵也是愤愤不平:“班长也是冤,投弹和障碍赛都是顶尖的,可惜打枪偏了一点。不然我们二班也能沾沾光。”
“嗯,看我这个月冲进前二十。也让你们跟着多吃两块大肉。”顾振棠吃完站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一前一后带着小兵走出了食堂。留下曹富章、郭鸿霖和李茂林几个大眼瞪小眼。都是当兵的,他们咋能吃这么好?这已经让人生气了,可问题是他们还不是朝廷的兵,只是个小小的团练,居然就敢天天吃大肉。曹富章越想越气,想到自己巡防队吃的玉米碴、地瓜干,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的咽下嘴里的白面馍馍,又把桌上的几个一把抓起塞进衣兜里。这才觉得气顺了一点。
“哎——”李茂林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作为警务协办,曹富章的恨他也有。只不过,他只是将这股恨化作一口气,和在刚刚那一声叹息中呼出了胸膛,“走吧,下一个训练马上开始了,再去看看这团练营还有什么,也好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