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忙碌结束了,从八公里越野开始,然后是投弹、障碍训练一直到实弹射击。团练营的表现彻底颠覆了郭鸿霖、李茂林和曹富章他们在军事领域的认知。无论是进攻中的火力压制到散兵突击,还是防御方面的环形工事结合立体火力网的布置,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在拒绝了马熙铭的挽留后,几个人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大佘太镇。
送走了郭鸿霖、李茂林和曹富章一行。马熙铭叹了口气。毫无疑问,抛开纲领是否切合实际不谈,至少同盟会的建立标志着这个病入膏肓的华夏诞生了一个统一的全国性资产阶级革囘命政党,并在推翻清政府、结束中国两千多年封建帝制的进程中起到重要作用。但是,在推翻清政府后,同盟会尤其是孙先生将党派利益置于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之上,这是马熙铭绝不能认同的。所以,马熙铭拒绝同盟会没有一丝犹豫,但对于郭鸿霖、李茂林、曹福章这些为革囘命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囘命义士,却是无比敬仰。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马熙铭并没有确切的规划,也没有刻意的谋划。虽然自己有着超越常人的见识,还有逆天的系统。但马熙铭仍然没有失去冷静急于求成,而是一步一步的稳步前进。团练营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有了基本的自保力量。面粉厂只是在实体工业方面进行尝试的一个小小的石子,已经在包头激起了涟漪。金矿的发现是个意外,一旦进入正轨,却提早让马熙铭看到解决资金压力的希望。也能让马熙铭以包头钢铁基地为核心的重工业圈的计划日程提前。所以,马熙铭目前的重点就是两个,一个是金矿的开采,一个是团练营的扩编。
这两个重点的基础就是人,而现在的华夏,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今年以来甘肃全省皆未得雨,旱干更甚,麦秋已至,不独无粮,且更无水,竟有人食人之慨,粒谷皆无,且饮水亦至枯竭,今竟呈析骸相食之现象。夏秋以后,又复连降暴雨,黄河猛涨,沿岸居民淹没大半。另外,直隶、山东、陕西、山西等省则水、旱、风、雹兼具。为此,马熙铭特意安排马成往大同,胡茂坤往太原。去做什么?收人——只要是劳力就运回来。
这是小胡第一次独自出门帮少爷办事,自从离开了繁华的上海来到了崮阳这个穷乡僻壤,但小胡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自身的价值。来到崮阳,马熙铭并没有刻意安排小胡做事,让他跟着马成去看、去听。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子,马成、虎子、石头、李北、李南、马宇轩,马宇明,还有周龙、周勇、钱克明、孙祥,很快接纳了他和他妹妹——胡玉珍。
今天,是哥哥出远门的日子。玉珍早早就下了炕,生好火,就着热锅烙起了饼。不管是在上海还是崮阳,玉珍都听哥哥的。打记事起,就是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上哪,玉珍就去哪。不知道哥哥在外面做什么,玉珍也从没问过。但玉珍知道,在上海,哥哥不开心,每天就算是笑——眉头也没松开过。可到了崮阳,哥哥才是真的开心,脸上的笑就没断过。玉珍知道,这都是少爷人好,没轻看哥哥和自己。可少爷不安排事情给哥哥做,让玉珍心里一直七上八下。这次哥哥总算是有了事情,虽说是要出远门,可做事情还能挑三拣四?不一会,饼子烙好了,东厢屋里也有了声响。等把饼子码好,再转过头,胡茂坤已经坐到了桌子旁。玉珍将热着的米粥盛了大大的一碗,连着烙饼利索的端上桌:“哥,快些吃了好出门,别让人等久了。”
胡茂坤喝了白米粥,嘴里塞满了鸡蛋烙饼,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晓得哩。”话音刚刚落下,却听见敲门声。玉珍搽搽手,走到院子里开了门。进来的是春妮,看到开门的玉珍,站在门外没进来,只是问了一句:“玉珍姐,茂坤哥起来没?”
玉珍笑着拉过春妮的手,往院子里走:“怎么来了不进来?我哥早起来了,吃了就好。”
“我哥让我来看看,好了就一起走。”春妮随着玉珍往里走,刚刚走到院子中央,看到胡茂坤收拾利索走了出来。
“早啊,春妮。你哥好了?”胡茂坤和春妮打了个招呼,“我不在家,还要麻烦你帮我照顾好玉珍哩。”
“恩,你放心,我不会让玉珍姐受欺负的。”春妮应得很干脆,“我哥他们在镇子口等你,一块坐车去。”
“好咧,回头我给你带好东西。”胡茂坤转过头又嘱咐了玉珍几句,然后出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春妮刚刚想出去却看到玉珍往站着没动,奇怪的问道:“玉珍姐,你不去送送茂坤哥么?”
“他不让。”说完这句话,玉珍转过身,慢慢朝屋里走。春妮犹豫了一下,收回了脚,跟着玉珍进了屋:“玉珍姐,你说为啥茂坤哥不让你送送哩?”
“他说少爷是做大事的人,以后出门的时候还多着哩。老是送来送去的,心里拧得慌。索性这样干脆。”玉珍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回着话,“春妮,这么早你还没吃吧?来——陪我一起吃点。”
“好咧,我就说玉珍姐这会有吃的。”春妮笑着接过玉珍递过来的碗筷摆上了桌,“我喜欢吃玉珍姐烙的饼。”
“够你吃的。”玉珍端着烙饼和米粥上了桌,坐了下来。一口一口的吃着,外面的天还是黑的,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吹着。
送走了马成和胡茂坤,太阳还没露头,可霞光已经将天边烧得红彤彤的,由远及近,从红变蓝,人怎么看怎么就赏心悦目。风是潮的,带着桦树泪的香。田里的庄稼汉们早就忙了好一阵子,这会正坐在田埂边上歇息,见到马家少爷带着马管家过来,忙不迭的站起了身。一个个的陪着笑,打着招呼:“小少爷好,马管家您早。”
“早啊,少爷。马管家,这么早是去办事回来啊?”
马熙铭背着手,晃晃荡荡的一边走一边点着头:“早、早,各位都早。”
庄稼汉们见到少爷这么随和,胆子大的说了话:“少爷,坐下歇口气喝杯茶。”
“呸,俺家少爷还稀罕你那几口茶水?莫见少爷好说话,就蹬鼻子上脸,没个分寸。”马管家一口就回绝了水根。可马熙铭听了这话却是停下了脚,走到了一帮庄稼汉中间。
“怎么,叫我歇息一下喝杯茶。怎么我过来了,茶还没有哩?”马熙铭就这么一屁股坐到了人群中的一个木桩子上。
“哄”的一声,庄稼汉都笑开了。张大柱赶紧挑了个粗瓷碗,左右搽拭干净了。这才倒了一碗水递给了马熙铭。
“嗯——好喝,这是什么茶?”马熙铭喝了一口,味道不错,先苦后甜。说了一声好,马熙铭忽然记起一件事情,“你叫水根是吧?”
“是哩,俺姓王大名水根。”
“我记得在面粉厂见过你,是个汉子有把子力气。怎么今天没去上工?”马熙铭对这个汉子有印象,能吃能扛是把好手。
水根搓了搓手,答了话:“这不,今天俺是后半晌上工,所以赶着把地整整。”
“整地?”马熙铭转过头,看了看庄稼地,一早上的劳作可效率并不高,“怎么没看见牛?”
马熙铭这么一问,气氛一下子就冷了场。这年月,能吃饱就阿弥陀佛了。哪有闲钱去买头牛回来。慢就慢点呗,累是累——可好歹省钱啊。看着庄稼汉脸上的表情,马熙铭醒悟了过来。回头喊了一句:“蔚春叔。”
“少爷。”马管家正在琢磨怎么回自家少爷的话呢,猛的听到少爷叫,连忙应了一声。
“家里有几头牛?”马熙铭见过家里牵着牛进进出出的,可不知道有多少。
马管家想都不用想,报出了数:“家里有两头。”
“才两头,这不够啊。”马熙铭想了想,“你去凑齐四头牛,立个章程。凡是给我家种地的都能用,草料也归我们自己出。总之一句话,给他们白用还不吃他们家的。明白了吗?”
“是的,少爷。”
马熙铭拍拍屁股,晃晃荡荡的走了。留在原地的庄稼汉子,都拘谨的搓着手不住的念叨:“这怎么好哩,这怎么好哩。”
“行了,别得了便宜卖乖。你们合计合计推个人出来,跟着我去把牛先牵来。”马管家跺了跺脚,“少爷是真没轻看你们,牛你们可得仔细点。”
马熙铭办了这件事,心里很畅快。哼着小曲走得正欢,却是冷不丁的被一声喊叫吓了一跳。
“马少爷——”顾耀祖不知道从哪里蹦跶了出来,后面跟着的随从也是点头哈腰的。
“哟,顾少爷,你这一大早的准备去哪啊?”马熙铭看清楚了人,压了压火气。
顾耀祖故作神秘的左右看看,硬拉着马熙铭往街边墙角走。马熙铭可就不乐意了:“嘿嘿,怎么说的这是?”
马熙铭拉下了脸,可顾耀祖可不敢对着干。马家少爷现在可是了不得的角色,不说团练营,单单面粉厂每个月的分红,就让顾耀祖不敢说什么。得罪了马少爷,回家准吃自己老爹的板子。顾耀祖陪着笑,连忙开口解释:“对不住了马少爷,有个事我得跟说说。”
“行吧,有事就说,拉拉扯扯的算什么回事。”马熙铭整整衣服,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顾耀祖踮起脚,刚刚想凑到马熙铭的耳朵边,可看到脸色不对,又收回手,小声的说:“我爹让我来告诉你,得赶紧准备准备。包头那边来人了,是巡防队的来问团练营还有面粉厂的事。”
马熙铭听了这话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我这团练营还有面粉厂跟他巡防队有什么关系?可顾耀祖不知道马熙铭想什么,还是自顾自的说:“来人乃是外八旗巡防队管带谢树棠,平日与我父亲素来交好,到了崮阳直直进了我家。刚一坐定便是询问崮阳团练营之事,父亲听得语气不善,偷着功夫遣我出门寻你,也好早做准备。”
巡防队的人,莫非是与曹富章有关?马熙铭猜对了一半,谢树棠这次来的确是与曹富章有关。自从马熙铭拒绝了郭鸿霖、李茂林及曹富章邀请之后,几人闷闷不乐的先回了五原。随行从人,其中名叫齐大板的,平日里本就一粗鲁无心之人,全仗勇猛在巡防队混得队官一职。平日里无所爱好,就爱几杯小酒。有一日,在营地吃过玉米碴子地瓜干,心中不快便找了处僻静酒舍。恰巧同村人何二癞子也在此处,二人将话就酒,齐大板素来酒量酒浅,加上肚空酒劣。不过几杯,齐大板就脸热耳赤,头晕目眩,满嘴胡话。何二癞子,原本无心,后来听到齐大板口吐之言,越听越觉蹊跷。又用话来激人,三言两语。齐大板便是竹筒倒豆子,将自己所见之事说了个干干净净。这何二癞子乃是一钻营取巧之辈,得了这个消息哪还按捺得住。连夜禀告了自己哨官,哨官听了这事不敢做主,再报到管带处。这管带正是谢树棠,听了此事寻思半刻。先是安排人去大佘太镇打探消息,而自己便带着人往崮阳赶来。
这谢树棠本就是阴险刻薄之人,坐在顾家堂屋里,听着顾少峰的话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老哥哥啊,平日里也没少受你的照顾,按理不该来打搅你。可你说这崮阳我人生地不熟的,不找你找谁?”
“那是、那是,应该的。”顾少峰陪着笑,心里盘算着。
“可你尽给我扯这些没用的做甚?团练营就在崮阳,有多少人多少枪你会不知道?”谢树棠放下茶,坐直了身子。
“这知道还能瞒着你?再说了,这团练营是备了案的,马家又是这地界的老人了,还能有什么事?”顾少峰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心说这崮阳的事还轮不到你外八旗巡防队来管吧?
“现在这乱党可是闹得越来越凶,兄弟我也是不得不防啊。”仅仅听何二癞子这么一说,谢树棠就觉得这团练营不简单,有这么一支团练营呆在身边怎么着都觉得不舒服。
乱党?管他什么党,只要有银子进,地面清静,乱党就乱党。可这话还不能说,顾少峰喝了口茶,话说得很慢:“乱党?这都不缺吃缺喝还会有乱党吗?”
谢树棠听着这话眉头一皱:“老哥哥,这话在这说就算了,出去可别这么说。”
“那是,不是你跟前,换个人我敢这么说?不是,兄弟你和我交个底。来这崮阳到底是为啥事?”顾少峰打了个哈哈,想摸摸谢树棠的底。
“还能为啥?这崮阳不声不响的冒出一支团练营,还把土匪都剿了。这团练营见得多了,可这能打的还是第一次。所以过来看看,这吃得好穿得好,一人一杆西洋步枪的团练营的威风。”
谢树棠这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有点酸劲,人家吃得好穿得好那是人家自己家里的银子堆出来的啊。又没花朝廷一个大子,合着还惹人厌了?你们八旗营吃得差,穿得差,可你们也没干人事啊。土匪来了跑得尼玛比兔子还快,土匪走了又闹哄哄的来剿匪,剿个屁的匪哩,全把地界给祸祸了。现在眼红人家了——该!
顾少峰想了想,还是透了点底:“前一阵子团练营人倒是不少,看着合该有个五六佰人吧。可这阵子不知怎的,崮阳就剩了三佰不到。”
“哦——老哥哥知不知道人去哪了?”谢树棠听着顾少峰这么一说,来了精神。心里却是知道,大佘太镇的团练营就是崮阳过去的。
顾少峰摇摇头:“这哪知道,团练营是马家在操持的,外人也不好过问不是?”
看这顾少峰的话,似乎对团练营并不了解。可谢树棠还是不死心:“我想去团练营看看,老哥哥能不能安排一下?”
大家都是聪明人,谢树棠不想以巡防队管带的名义去团练营,但顾少峰却不能揽下这事:“兄弟这是为难老哥哥我啊,甭说别的,就兄弟你带着这几个人往那一站,旁人还看不出来是扛枪吃粮的么?”
“老哥哥的意思是?”
“直接去马家,也别藏着掖着。我想以巡防队管带要看看团练营,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顾少峰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想法。
谢树棠没辙,顺了顾少峰的意思登了马家的门。马老爷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一个管带还吓不倒他。客气归客气,可处处都透着拒人千里的意味。倒是马熙铭随和了很多,陪着谢树棠在团练营呆了一下午,该看的都给看了,不该看的自然是藏得严严实实。等到谢树棠打马往五原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一大早。说实话,这趟崮阳之行除了让谢树棠感觉憋屈之外就是震惊了。虽然谢树棠不知道团练营已经将MG13通用机枪收了起来,但团练营一水的先进步枪,从没见过的装备,还有管吃够饱的白米白面,仍然将谢树棠一行看得哑口无言。骑在马上,谢树棠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摸摸怀里一叠厚厚的银票。却不知道,正是他这一趟让马熙铭和马老爷彻底的摊了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