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连天,烈日高悬。
乞伏炽磐一身常服,骑坐在一匹高高的紫骝马上。热浪袭人,在地上涌动,揭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沙涛。
炎日热辣辣地,在远处的沙漠之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但乞伏炽磐却仍眯着眼,紧紧地盯着沙漠与蓝天相连的远方,等待着先遣部队的归来。
终于,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得儿得儿”的马蹄响,身后几名侍从道了句“来了”,便见前面沙地上出现两骑人马,一前一后地往这边疾驰而来。马儿脚程飞快,铁蹄过处扬起一阵沙尘,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乞伏炽磐的面前,御马之人忙勒紧缰绳,将马儿唤停。
前面那骑白马上除了御马之人外,马背上还驮着个白面少年,一身粗布麻衣,汉人脸孔,兴许是一路颠簸折腾之故,那少年脸色难看之极,一副头晕脑胀之状,但双手双脚兀自虚弱地挣扎着,口中不停喃喃低声念着:“放开我,放开我……”
将他带来之人年龄也是不大,却是一副谄媚讨好的奴才脸孔,向乞伏炽磐汇报道:“启禀炽磐王子,听您的吩咐,将近来寄居在执名园的那个汉家小子给带过来了。”
乞伏炽磐“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没有暴露行踪吧?”
那心腹一脸讨好道:“没有!已经确保将这小子抓来之时周围无人,也交代过了执名园内的耳线,她自会去向孙碧秀说这臭小子自己贪玩,一个人跑向大漠去的。”
乞伏炽磐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转头看向驮在马背上的孱弱少年,开口问道:“喂!小子,你就是曾靖霖?”
那被带来的少年正是曾靖霖。自今日正午乞伏炽磐与出连乞都商量完毕之后,乞伏炽磐便听从出连乞都计策,命人先去执名园将曾靖霖给虏劫而来,自己则另外带了几名侍从,在金城城西十里开外等候。曾靖霖自是不知将有大祸临头,仍旧如往日一般,在屋内闷了一个早上觉得无趣,便想出门在执名园内逛逛,恰好被乞伏炽磐那两名心腹碰到。那两位仁兄一见曾靖霖汉人模样,心想必定就是这小子没错,不由分说,便将曾靖霖提上马来,往城西而去。
曾靖霖本想在这执名园内走走逛逛,观赏观赏园内的浮雕石柱,这一猝然被人捉拿上马,且不由分说地便是一阵狂奔,心下当然是莫名其妙,以至于被人驮在马上奔驰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于是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你们是谁,抓我干嘛?快放开我!”然而驭马之人理都不理他,曾靖霖挣扎得越凶,他就将马驱驰得越快,马背上颠簸起伏,曾靖霖但觉耳边劲风呼呼作响,一阵胸闷恶心之感涌上脑袋,不一会儿便头晕脑胀,手脚挣扎之力渐缓,任凭驭马之人将他带得越来越远。
等曾靖霖感觉到马儿已停,速度已止之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跑了多远了。曾靖霖身体的不适感渐渐缓和下来,便微微爬起,抬头环顾四周,但见四周一片茫茫沙漠,身旁还有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凶神恶煞之徒,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其中那个看起来年纪虽轻,却像首领之人,忽地扬起马鞭。朝他身畔劈空就是一鞭,不耐烦道:“喂!小子,问你话呢!你是不是曾靖霖?”
乞伏炽磐这一鞭虽打在空中,然而却力道极猛,“啪”的一声在曾靖霖耳边炸出一道巨响,将曾靖霖吓了一跳,一个没稳,“扑通”一声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周围侍从看到曾靖霖这副怂样,不由哈哈大声取笑起来。
曾靖霖总算是回过神来,忙从沙地之上爬起,一脸不悦道:“我就是曾靖霖!你又是何人?拿鞭子朝着人挥来挥去好玩么?难道你娘没教你做人的基本礼仪么!”
这句话在乞伏炽磐耳中听来无异于是说他有娘生没娘教,乞伏炽磐当即心中就腾起一股火来,策马跃去,一甩手给他就是一巴掌,口中骂道:“臭小子!你骂谁呢!”这一掌包含了乞伏炽磐的怒火,扇得极狠,曾靖霖刚从马途劳顿当中缓过神来,这一下子又将他打得眼冒金星,脑袋又懵地嗡嗡作响。
旁边那个侍从眼见乞伏炽磐生气,也凑上去对曾靖霖踢了几脚,骂道:“臭小子!说话注意点!”
曾靖霖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忙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哎哟哎哟”地叫唤了起来,嘴里口齿不清地怒道:“你怎么打人!”
乞伏炽磐冷笑道:“就打你了怎么着?要怪就怪你娘,不知廉耻,勾引当今大王,枉你们汉族华夏还自称礼仪之邦!”
曾靖霖一听对方出言不逊,辱及母亲,不由也怒了,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站起身来挺直腰杆,指着乞伏炽磐正色道:“喂!分明是那大王舔着脸对我娘百般纠缠,还送什么胭脂水粉百般示好,我娘根本就不稀罕他!说什么我娘不知廉耻?我看不知廉耻的是大王才对吧!”
“大胆!竟敢侮辱当今大王!”身旁侍从都变了脸色,乞伏炽磐更是铁青着脸,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曾靖霖衣领,将曾靖霖凌空提起,眦目道:“臭小子!要不是你们母子到我大秦国土来,大王又岂会受你娘迷惑?分明就是你们贪慕我秦国王宫的荣华富贵,以治病为借口呆在宫中至今不肯离开,你还装什么无辜清高?”
曾靖霖生来多灾多难,全赖孙碧秀一人将他呵护至今,岂能容忍有人出言侮辱自己母亲?但他虽然气得肺也炸了,无奈身子却被乞伏炽磐高高抓起,在虎背熊腰的乞伏炽磐手里,曾靖霖瘦弱得如同一个七岁小孩一般,就算使力挣扎却有何用?他紧紧用力抓住乞伏炽磐勒住他衣领之手,口中不服输道:“我们没错!我们没错!我和我娘在你们这儿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何错之有?”
乞伏炽磐出拳往曾靖霖肚子上狠狠打了两下,嘴上怒道:“叫你没错!叫你没错!”曾靖霖虚弱之躯如何顶得住乞伏炽磐的两拳?这两下拳头下去,曾靖霖痛得倒抽凉气,身体后躬,剧烈颤抖了起来。乞伏炽磐见他疼得厉害,哼哼冷笑道:“怎么样?你还觉得你没错吗?”乞伏炽磐从小跟随父王乞伏乾归和朝中各个武将征战前线沙场,是看着金戈铁骑和武功拳头长大的,深信在压倒性的力量之下对的即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他看曾靖霖生就一副瘦弱身躯,加上一副白净脸庞,心中暗想,不出多久,在他的力量之下,这臭小子必定服软。
哪知两拳下去,曾靖霖虽然痛得全身发抖,却仍只是要紧牙关,并不服输。他强忍剧痛,兀自喊着:“何错之有!何错之有!”乞伏炽磐见他嘴硬,又挥起拳头给了他几记重击,哪知这曾靖霖看似不堪一击,骨子里却坚强得紧。乞伏炽磐打得越痛,他的“何错之有”就喊得越大声。乞伏炽磐哪里会知,这曾靖霖当真是痛习惯了的,自小就“生死脉”缠身的他,经脉发作起来的全身之痛比之任何拳打脚踢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乞伏炽磐的拳头虽狠,但打下去的痛感跟曾靖霖之前的“生死脉”相比根本就不值一哂。
乞伏炽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他的铁拳之下毫不屈服的,心中的怒气渐渐化作惊奇,惊奇再渐渐化做钦佩。他问道:“臭小子!再打下去,你会死的,难道你就不怕么?”
曾靖霖已被打得七荤八素,嘴里却还不忘断断续续地念叨老子《道德经》里的“希言自然”之句:“死又何惧?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但是乞伏炽磐一介武人,哪里听得懂曾靖霖话中的“之乎者也”?不过他倒还是很佩服曾靖霖的硬气,抓他的手一缓,将他放至沙地之上。他道:“我听出连乞都说,汉人之中多是贪生怕死之辈,倒鲜有你这般铁骨之人。”曾靖霖被他抓提良久,终于得他放下,不由大口喘气,只觉喉舌之处舒畅不少,但肚子挨揍的地方却还是隐隐作痛。他道:“无关生死。唯有对错。朗朗乾坤之间,是非黑白岂容颠倒?反正我没错,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没错。”
乞伏炽磐皱眉道:“你这小子,骨头虽硬,但却迂腐得紧,倒跟朝中那些只知空口说大话的文臣相似。”身旁那位谄媚侍从见曾靖霖如此不给主子面子,不由又在一旁大声呵斥道:“不知死活的臭小子!还想再讨打么?”
曾靖霖此时已然缓了下来,看着眼前这群人的装束,问道:“你们抓住我做甚?莫非是专门虏劫人钱财的沙漠马贼么?”
他这一问,乞伏炽磐这才想起正事来。他心中记得出连乞都在行事之前,对他叮嘱过,为了以防万一,此次行动还须悄悄进行,切莫暴露身份行踪。他听曾靖霖这么问,便有意顺着他的话装作一伙马贼,便道:“不错!我们便是沙漠马贼!”
曾靖霖摇了摇头,道:“如果你们是马贼,那真是抓错人了。我身上一无钱财,二无珍宝。你们把我虏劫至此,实在是白费功夫。”他还将身上衣服翻给乞伏炽磐看,以示自己身无分文。
乞伏炽磐哈哈大笑,提起缰绳,只见他那匹紫骝马仰起前蹄,他顺势将曾靖霖一提,转眼便将他提到自己的马上。
“少罗嗦!抓你过来,你就跟着过来便是!”
他扬起马鞭,往马屁股上一拍,马儿吃痛,载着他们二人便往大漠深处跑去。乞伏炽磐的其他侍从见主子走了,也各自吆喝着自己的坐骑,跟随着乞伏炽磐一路往西而去。
曾靖霖被挟持在马上,眼见离执名园越来越远,忙大声呼道:“喂!快放我回去!我娘回来见不着我的话,她会担心的!”
旁边侍从一边策着马,一边哄笑道:“那就让她过来找你吧!”
曾靖霖心中暗想:“我又没钱,他们抓我干嘛?这群马贼行事当真古怪!”他忽地想起刚刚乞伏炽磐提及他娘亲孙碧秀,心下不由“啊”地一声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还在奇怪为什么这群马贼居然知道娘亲的名字,原来是想将我抓去,好向娘亲索要赎金!”可是他与孙碧秀一路逃难而来,孙碧秀身上也哪有什么钱财?当时逃难路上还是结伴的流民救济他们,不然他们也非饿死不可。想至此处,曾靖霖又大声呼喊道:“喂!我娘身上也并无财物!你们把她叫过来也是讨不到好处的!”如此呼喊,见乞伏炽磐一伙人并不理他,他不禁又想,娘亲没钱,但是那个乞伏秦国的国君有钱,说不定马贼是通过虏劫他,来要挟娘亲,再趁机向乞伏乾归讨要钱财。或者也有可能等娘亲入了圈套,追寻而来救他之时,再顺便把娘亲也抓了,以他们母子俩来威胁乞伏乾归。以那个大胡子国君对娘亲颇有好感,或许真的会肯出赎金来救他们也不一定。他想到此处,又呼喊道:“喂!你们别白费心机了!我娘可厉害了!你们抓我容易,要抓我娘可难了!”
他就这么想一出,喊一出,乞伏炽磐被他弄得烦了,便直接吓他道:“别吵!本王不为财!本王只想将你和孙碧秀一起丢进大漠里喂狼!”
曾靖霖听他忽然自称“本王”,心中不由大奇,心中又自乱想道:“一个马贼头子,居然自称为王?喔!是了!就像我们那边的山贼占山为王,自称为山大王一样,想必这便是马贼的‘马大王’了吧!”随即又想:“为何一个马贼却要将我和娘亲丢进大漠喂狼?刚才他口口声声说娘亲迷惑那个大胡子老头,看起来似乎对宫中朝政还甚是关心,莫非还是伙胸怀爱国情操的马贼好汉?糟糕!如若如此,他心里早就认定娘亲迷惑他们的国君,认定我们有意要破坏他们那劳什子乞伏秦国的朝政,那他们必定恨死我们,想将我和娘亲杀之后快,那他们要将我和娘亲丢进大漠里喂狼也不足为奇了。”想到此处,忙又挣扎呼喊道:“马大王!马好汉!你们真的是误会好人了!我娘一生钟情者唯有我爹一人而已,对那个什么丑巴巴的大胡子国君,我娘当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更谈不上什么迷惑了!”
乞伏炽磐哪知电光火石之间曾靖霖内心就想得这般丰富?只听他“马大王”“马好汉”的乱叫,当真是莫名其妙,心下着实郁闷,只觉此人真是呆极,不由恼道:“真是烦死!本王现在就将你丢进沙漠里喂狼!”
乞伏炽磐这么一讲,他们这才发现,如今已出城西策马跑了不止数十里地,然而却还未曾见到一匹沙漠饿狼。乞伏炽磐心下犯奇:“不是说城西狼患频仍么?怎么行了这么久,却一只狼都没见到?”
又快马加鞭,加快速度行了许久,终于看到前方有几匹白色毛皮的狼窜出,不由大喜,对曾靖霖恐吓道:“现在就将你扔给那几匹狼吃!”然而那几匹狼分明看到了他们,却不向他们靠近,反而像是受到了惊吓,再躲避什么似的往远处窜逃而去。
乞伏炽磐不禁“咦”了一声,又催马继续前进,走了不久,远远又见几匹白狼,但那群白狼仍似之前几只一般,明显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飞快地窜逃而去,这次连瞅都不瞅他们几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乞伏炽磐与身边侍从都惊疑不定,不知前方到底发生何事。他们不由稍稍放缓速度,心生戒备地往西前行。
行不多时,便见前方有一处废弃神殿,神庙日久破旧,遮风挡雨的屋檐早已不见,石块砌成的砖墙在大漠黄沙的日夜侵蚀下显现出一种流年斑驳的沧桑感。
“咦?好香!”
一股烤肉的香味从废弃神殿之中传入了众人的鼻孔,乞伏炽磐与众侍从面面相觑,各自惊疑。关于这座废弃神殿,他听母亲边皇后说过,早在他的伯父乞伏国仁时期,便已建成,主要是用于供奉乞伏秦国的守护神兽龟蛇之神,然而却在距今约十年之前,由于金城一带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地震而彻底坍塌损毁,遗弃至今。
这一座神庙废墟之中,竟有肉香传来,乞伏炽磐与侍从均觉奇怪,对望一眼之后,便催促马儿,往神殿而去,意欲一探究竟。
愈逼近这废弃神庙,香味愈浓。等他们来到了神庙入口之时,便见神庙内围坐着四个和尚,他们中间有一堆篝火,火上串着几块烤肉,那香气便是从那烤肉上传出来的。
再看那四个和尚,高矮不一,胖瘦皆有,各个身着血红色的僧袍,袒露着右肩,看面相却皆是汉人。曾靖霖一见此地还可再见到汉人,本该心生亲近之情,但不知为何,他却觉顾盼之间,这四个和尚眼里竟流露出一股狠戾之气,让人不寒而栗,背脊生凉,不由得吞了下口水,闭口缄默。
乞伏炽磐更是眼尖,注意到四个和尚身后竟高高叠起了两堆血淋淋的肉,仔细定睛一瞧,却是两只被开膛破肚的白狼,四肢腿肉均已被折断,看那从四肢倒折出来的森森白骨,竟似乎是被蛮力给硬生生的拉扯下来般。
“莫非是这四个和尚所为?”乞伏炽磐一念至此,不由暗暗吃惊,心想着四个红袍和尚古怪得紧,须得小心才是。
乞伏炽磐这边尚未开口,那四个和尚中的一个尖脸和尚便先“哟”了一声:“来了几个雏儿!”乞伏炽磐和曾靖霖自不必说,身旁的随身侍从也都在十六七岁左右,俱皆年纪不大。乞伏炽磐见那尖脸和尚嘴角微翘,笑得邪魅,言语之间颇有些轻浮的味道。
那谄媚侍从勒马往前走了几步,马鞭一指,厉声呵斥道:“大胆!哪里来的野和尚!嘴里不干不净的,活得不耐烦了么!”
那四个红袍和尚一听,相视大笑起来,竟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一般。
乞伏炽磐还是第一次受人如此轻视,心中怒意陡起。他将曾靖霖丢往旁边侍从马上,自己轻御坐骑,向那四个和尚靠近。马蹄踩在古老破碎的神殿石砖上,发出“得得”的清脆之声。
“喂!你们几个大和尚!打哪儿来?到哪儿去?到我大秦国来又要作甚?”乞伏炽磐居高临下,声色俱厉,想从声势上首先压倒对方。然而这四个和尚似乎不为所惧,其中一个微胖和尚还拿起一串烤熟的狼肉,一边嘶咬一边怪笑道:“来你们大秦国烤狼肉吃。小兄弟,你要不要也来一口?”说罢,张嘴一吐,方才咬下的那块肉夹着劲风便往乞伏炽磐脸上射去。说时迟那时快,乞伏炽磐忙往旁边一歪脑袋,这才贴着耳朵堪堪躲过。然而肉块一击没中,却击中了乞伏炽磐身后的那个谄媚侍从。谄媚侍从没有乞伏炽磐那么好的应变,被肉块击中了鼻梁,当即“啊”的一声,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伏在马上捂脸躬下。
周围侍从见那和尚居然先行动手,各个惊骇莫名,纷纷拔起腰中弯刀。那个谄媚侍从见那和尚在众人面前削了自己面子,不由怒火攻心,强忍疼痛,鞭起坐下那匹高头大马便往他们火堆冲去,想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然而刚刚接近那个尖脸和尚身畔,尖脸和尚忽地伸出两只手指来,对着就要横冲过来的马蹄就是一夹。那谄媚侍从一见那和尚和尚不知好歹,竟出手阻拦,心中暗喜:“蠢和尚!看我不踏碎你的手指!”他催动马儿,只待马蹄连着一人一马的重量狠狠将其压下。然而那和尚手上却似有千钧之力般,手指一夹之下便将马儿前冲之势尽缓。只听得他口中“咄”了一声,指上一甩,便将那侍从连人带马给摔出了好远。
眼前这一幕让曾靖霖等人都目瞪口呆。乞伏炽磐这才明白眼前的这四个和尚实在非同小可,光是这以两指之力便将人连马一起摔出的千斤之技,他便自问望尘莫及。乞伏炽磐心下暗暗思量:“这几个和尚来历不明,但手上功夫却着实了得,却不知来我大秦国所图为何?难道又是东边姚羌派过来的探子?近日姚羌一族屡屡派人潜入我国境内意图不轨,之前白马郡叛乱亦是受姚羌奸细蛊惑所为,如若这四个和尚真是姚羌那边派来的人,那可就糟了。”
当下也不敢轻举妄动,乞伏炽磐敛下脾气,收起手中的那把珐琅镶钻弯刀,抱拳道:“在下乞伏炽磐!方才在下与几位手下冒犯了几位大师,还请大师见谅。”他顿了一顿,又沉声道:“看几位大师似乎不是我乞伏鲜卑人氏,不知几位大师远来我大秦国内有何指教?”
其中一个满脸胡渣的和尚嘿嘿冷笑,双眼戾气暴涨,右手一拍地面,喝道:“你几位佛爷远途风尘,在此歇息吃肉,却被你们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给破坏了兴致!真是好不扫兴!”
乞伏炽磐听他语气不善,心里莫名一股不祥之感,忙横刀护住胸口,口中却道:“打扰几位大师,是我们不对,我们这就离开此地!”他想着此时对方情况未明,还是稍作退却的好,待之后遇到出连乞都,再向他告知此事,看他如何应对。乞伏炽磐调转马头,正要转身离开之际,岂料那胡渣和尚却又喝止道:“且慢!你这小子!道歉了几句,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么?”
乞伏炽磐皱眉道:“那大师却要我们如何?”
胡渣和尚阴测测地笑道:“佛爷几个也甚久没尝过‘和骨烂’的味道了!你们几个小娃娃就各自将自己的右手留下后再走吧!”
他说的“和骨烂”是人肉的一种,意指小娃娃的肉嫩,容易连骨带肉一起烂熟。这胡渣和尚话一出口,乞伏炽磐等人俱都脸色一变。其余三个和尚一听,眼睛却是一齐发出光芒。那微胖和尚拍手邪笑道:“师弟好见地!吃那‘和骨烂’总比啃这狼肉味道好多了!”
乞伏炽磐脸都黑了,握紧手中弯刀刀柄,沉声道:“几位大师莫要说笑。”
那胡渣和尚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道:“没跟你说笑!如果你们自己下不了手,那便由佛爷几个来帮帮你们吧!”说罢双目凶光一闪,一股蕴含着暴戾凶狠之气从他体内膨胀出来,将他红色僧袍撑得飘扬而起。只见他左手持佛号,右手却向乞伏炽磐罗盖而来。
他说攻就攻,乞伏炽磐猝不及防,但觉眼前红袍一闪,胸前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这一掌来得突然,乞伏炽磐只感到胸前似乎被压上千吨巨石般,一股巨大的贯穿之力将其狠狠打飞了出去,撞到了身后的断壁残垣之上。而他的坐骑紫骝马受了惊吓,撒开蹄子,往后越过众人便跑。
其他侍从见这和尚竟然在一眨眼间出手伤了乞伏炽磐,已然不能坐视不理了,纷纷翻身下马,狂舞弯刀,一边冲向前来一边口中大呼小叫的喊着:“保护殿下!”
但那胡渣和尚却对眼前直冲而来的弯刀却视而不见,一击得手之后,身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眼睛直是看着乞伏炽磐,表情似乎有些吃惊:“在佛爷的‘血手印’之下竟而不死者,你还是第一个!”
此时曾靖霖见侍从们纷纷跑去攻击那胡渣和尚,忙趁此机会翻跳下马,本想就此一走了之,但见乞伏炽磐瘫倚在断壁上,手捂着胸口面色十分痛苦,不由脚下一移,摸到了他的身旁,犹疑问道:“你……你没事吧?”可是乞伏炽磐却龇牙咧嘴,只觉胸闷无比,里面似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四处乱窜,随时都要破膛而出般疼痛难受,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曾靖霖还想再说几句,忽地几声惨叫接连传入耳内,曾靖霖骇然回头,却见是几个侍从被那胡渣和尚各自胸前拍了一掌,那几个侍从就像是身体里面安放了烟火爆竹突然爆炸一般,鲜血自体内爆洒而出,将空气中染出了一片血雾。
曾靖霖被眼前血腥一幕震得脸色煞白,吓得脚都软了,只是一个劲地喃喃着:“这和尚会妖法!”
乞伏炽磐知此时不走,必将命丧于此。他强忍剧痛,伸出一只手抓住曾靖霖肩膀,靠在他耳中嘶哑叫道:“快……带本王……离开此处……”
曾靖霖却还沉浸在一片血雾的震惊和恐慌之中,半晌没有行动。眼见又陆续倒下两人,乞伏炽磐心下着急,不顾口中吐出一口老血,用力往曾靖霖肩上往下拍打,声嘶力竭道:“快!快走啊!”
曾靖霖终于回过神来,忙跌跌撞撞跨上身旁一匹高头大马,用脚不断地踢着马屁股,马儿抖抖身子,不疼不痒地往后走去。经过乞伏炽磐身旁之时,曾靖霖弯下腰来,想将乞伏炽磐拉上来。但他一个病弱之躯,怎拉得动乞伏炽磐牛一样粗壮的身体?曾靖霖全身力气皆已使尽,就是提不起乞伏炽磐身躯分毫。马儿嘶鸣一声,立起前蹄,撒开了蹄子竟越走越快了。曾靖霖但觉身子在马上抖了起来,嘴里急道:“马儿!马儿!且慢!且慢!”可那畜生哪里理他?放开了铁蹄背着曾靖霖就往神庙外的一片黄沙奔去。马儿力气大,曾靖霖没提动乞伏炽磐,手上却仍紧紧拉住乞伏炽磐的手不放,倒是借了马儿奔跑之力将乞伏炽磐就此拖走。乞伏炽磐被曾靖霖这么在黄沙地上就此拖行,疼得龇牙咧嘴,想张口大叫,嘴里却被塞进了大口大口的沙子。
而身后胡渣和尚却杀得兴起,身子灵动旋转,躲避着不停往身上招呼的弯刀同时,双掌随着红色僧袍翻动,每击杀一人,空中血气就弥漫得更甚。到所有侍从都命丧于他手上之时,血雾已覆盖住了神庙,而他们四人站在神殿之中,整个人完全沐浴在血色的雾气里。
待血气渐渐飘散开来,胡渣和尚看着神庙外越走越远的曾靖霖二人,双目一红,舔着嘴唇就想追将出去。身后那微胖和尚却叫住了他道:“师弟且慢!与其徒添麻烦,还不如正事要紧!”
微胖和尚的一席话让胡渣和尚全身暴戾之气散了不少。他低头手持佛号道:“师兄所言甚是!师弟方才又失控了!”微胖和尚也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几人一起各自盘腿坐下,口中念做:“若人造重罪,作已深自责;忏悔更不造,能拔根本业……”方才还是一身的杀伐之气,如今念以佛语,四人全身戾气却竟忽地消散一空般,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佛法庄严之相。
喃喃的诵经之声飘荡在庙里残存的血雾上空,地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余温尚存的尸身,整个场景是说不出的诡异。
经文念诵完毕,尖脸和尚睁开双眼,长身而起,走至神庙大门之处,望着远方的茫茫沙尘,道:“再走数里,便是金城了。”
一直沉默的一位白脸和尚终于开口道:“不枉我们半个月来的长途跋涉,千里迢迢从凉州至此。”
那微胖和尚看向门外阵阵风沙,脸色凝重,口中叹道:“荒漠烟尘夕阳远。希望此次金城一行,能顺利向高子午讨要回我什门神器。否则这些年来,尊师体内反噬之力渐甚,恐怕撑不到下一次的‘昆仑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