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于映,不过全然不是什么好梦。
我梦到他笑着朝我走过来,想要揽住我的肩,我却挣脱出来了。他的笑脸一下子消失,眼神变得阴暗可怕,手指牢牢地锁住我的手臂,把我扔进了生锈的,散发着怪异味道的铁笼里。我梦到的是与平常温柔的他截然不同的一个人,也叫于映,也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不过一双明亮,一双愤怒阴暗。在梦里,他爱着我,那是一种几近病态的爱,深深地,深深地,要把我困在他眼底的深渊。
我在天还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的时候就从梦中惊醒,每当合上眼,就又是于映那双黑色的眼睛。我索性不睡了。看了眼旁边的闹钟,已经四点多了。外面的灯还是那么微弱,路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我有点儿饿,打开厨房冰箱,里面只剩下一根火腿肠。杨姨从家里搬走以后就没有人去采购东西了。我坐下来,用牙扯开包装皮,一口一口地细嚼慢咽,觉得还是要找一个新的保姆。我从书包里拿出记事本,大笔一挥,在“备忘录”里写下“找保姆”三个字儿,想了想,又加上了“年轻点儿,不多管闲事”。
我出门的时候天还是没亮。我背着书包在漆黑漆黑的小区里快步走着,好像什么人在后面紧追着我似的,前面亮着灯的保安亭就是我的希望,我飞快地朝那儿奔去。每走一段路,我就有一个前进的目标,我的人生总是需要指路的牌子。
学校只有高三的一个班的灯亮着,我崇拜地抬头仰望着那被白亮灯光照耀着的教室,觉得人生又有了新的动力。我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照着眼前的一小块路往前走。班级的门锁着,我打开窗户,把书包放在靠窗同学的椅子上,然后手一撑,一蹬腿我就踩在了同学的桌子上。蹦下来以后我随便那校服袖子呼噜呼噜,就背着书包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了。我趴在胳膊上,望向班级门口,猜测每天来得最早的人是谁。班级的窗户我忘记关了,冬天寒冷的风呼啸地吹进来,我不由得缩缩脖子,仅存的一星半点儿的睡意都没了。我的手不出意外地冻了。肿胀着发干,无论擦多少护手霜都无济于事。我的手总是冰冷的,手套尴尬而无奈地套在手上,希望能起哪怕一丁点儿的作用,可是什么也都无济于事。我真的好讨厌自己的手。每当我看着这双滚圆短小的手时,我感到一阵自卑。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自卑呢?我不知道。我总是为了一点点不顺心的小事而感到人生低落。
再不关窗户你的脸就要皴啦!我想着,从座位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把窗户关上,脚已经冰冷得麻木而没有知觉了。在那么一个瞬间,我感受到了全世界强压给我的孤独。我是那么的无能为力,身心俱疲。哪怕每一天身边都会拥挤着那么多人,但他们随时可能和我擦肩而过,我就一个人站在斑马线的中央,被路上行走匆匆的路人撞来撞去,眼神空洞。
我支棱起脑袋,盯着黑板发呆,黑板上还留着昨天晚上数学课的板书,不知道昨天值日的同学干嘛去了。窗户突然被推开,我把头一下转过去,和于映那双幽深的大眼睛四目相对。我先移开了目光,把头低下来,短发遮住了我的侧脸。我听到他跳进来的声音,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在我旁边停下了。
半天没有声响,我把头抬起来,被蹲在我桌子前面的于映吓了一大跳。我们就一直盯着对方,谁都不眨一下眼睛。过了一会儿,眼睛干涩的发疼,我实在顶不住了,眨了一下眼睛,他的脸突然靠近,吻住了我。我惊得把小眼睛睁到最大,看着他低垂的眼眸,天,男生的眼睫毛怎么可以这么长。我那个突然有点秀逗的脑袋里闪过千千万万个问题,最后在大荧幕上显示了一行粉色的字:你的初吻没啦!
他突然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离开我的嘴唇,用低沉的,有点儿哑的嗓音说道:“你干嘛把眼睛睁这么大啊。”我的脸发烫,我猜我一定特别像那个烂熟透红的砸了牛顿脑袋的苹果。他的嘴角弯起,噙着笑摸了摸我被帽子压得扁平的头发,起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果然还是和梦里的那个人不一样。他是个温柔的男孩子呢。我呆呆地坐着,虽是飘雪日,桃花尤得满天飞。
我也果然还是最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