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报亭的刘大爷锁上了报亭的门,踱步来到方信这桌,谢绝了方信“喝两口”的邀请,将一叠报纸放在了桌子上,面无表情道:“方小子,这是今天的报纸,还是照旧每样一份,钱我已经在账上划过了,明天你签个字确认一下。老孙棋瘾犯了找我下棋,还吹了大气说要让我一车一马,反正下午人少,我手也痒了这就去灭灭他的威风。”
方信恭维道:“您一定旗开得胜,杀得我孙大爷片甲不留!”
看着老人的背影,冯晟瑞疑惑道:“怎么感觉老头语气不善,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信叹了口气道:“可不只有你才看好我和夏蝉,这位也是,不过知道我不爱听劝,也懒得说我了。”
闻言,冯晟瑞嗫喏了好一会儿,却又沉默了。
碗里的米饭刨干净了,方信很自然的大声喊了一声:“老板娘,加碗米饭!”
老板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长相勉强称得上是清秀,炒菜的手艺算不上好,不过却蒸了一手好米饭,软糯香甜的同时又不失嚼劲,很对方信的口味。不过却有点耳背,熟知这一点的老顾客,一般叫她的时候都会放开嗓门,将声音喊得高亢响亮。
“这家的烤串味道着实不错,我也再来点。”冯晟瑞也来凑趣,也要学对方高声喊老板娘为自己加些烤串。
“别介,做做样子就行了!陪你闲扯了这么久,也该图穷匕见了吧?”方信正襟危坐道:“你说你一个家世显赫的富家公子,犯得着屈尊降贵陪我吃路边摊吗?故意吃没吃相,坐没坐相,又是装文艺又是绞尽脑汁的找话题,想要融合进这里的氛围,投其所好的意图太明显了吧?
不过,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就算你把车停在街口,把腕子上的金表塞进袖子里也没用,这里的居民商户一眼就能看出你不是LC区的人,花东街的早市和夜市人才多,没看见卖首饰的李大娘一直坚持到现在都不歇业去吃午饭,还不是怕错失了你这位大金主吗?”
见冯晟瑞扭头去瞧,方信提醒道:“别看了,玉饰都是低档品,金饰都是黄铜外面镀了金的,当然,就算是真金白银恐怕也入不了你冯大少的眼。不过,就是怕你万一一时眼拙,会被老婆子当成肥猪宰上一刀。”
冯晟瑞悻悻的挠了挠头,“我确实有事要对你说,如果你和夏蝉依旧好着我或许能憋得住,生怕会因此打破你们平静的生活。不过现在你们分了,我就忍不住打着安慰你的旗号过来了。只是,当见到你在这里的生活这么安逸融洽,所谓的“大隐于市”也不过如此吧?让我好几次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方信眼神迷离道:“我和她在这里住了三年,早就融进了这个地方,你看到那边的那颗老榆树了吗?我估摸着大概这两天就该发新芽了……”
冯晟瑞拿手捂住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有说话的勇气,“你这种悠闲的生活让我也异常羡慕。不过,虽然我们才大学毕业三年,可是你当过两年兵,为了跟住你的脚步,我也在高中蹉跎了两年,才随你一同进入大学,要不是我妈偶然提了一嘴,我险些忘记我们都已经二十七了!”
方信失笑道:“确实,老孙家那个上初中的孙女,都叫我叔叔了,我当时楞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想出该怎么反驳她。好啦,到底是什么事?至于让你先煽情做铺垫吗?”
冯晟瑞扭捏了一阵,才试探着问道:“宋叔去了省里的事你知道吗?”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去了省里也就表面上的意思去了省城而已,但如果说的是一个官场上的官员,那显然就不是那个意思了,而是说那位“宋叔”高升进入省里了……
其实,冯晟瑞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方信会拍桌子走人的准备,可是方信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就如老僧入定一般神情在在。
仿佛这位“宋叔”在他眼里跟个路人一样别无二致。
可是,这不应该啊!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方信苦笑道:“那些年,我可是写了不下百十封检举信。又整日里打着他的名头,打架斗殴,滋事扰民。还故意开着豪车横行霸道,哪里人多我就去哪里飙车,想要以此激起民愤,从而牵连到他的仕途。可到头来雪片一般的检举信都如泥牛入海,他的官位还依旧稳如泰山,我却险些把自己给撞死!不过,折腾累了怨气倒也消了,如今只想和他再无瓜葛,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冯晟瑞有些尴尬,无他,方信当时开的那辆豪车就是从他那里借走的。
方信喝了一口啤酒,“如果你要说的事,和他有关,那么言尽于此,酒喝多了犯困,我这就回了。”
见他作势欲走,冯晟瑞顿时急眼了,挽留道:“听我说完可以吧!我保证你对我要说的这件事感兴趣,不然我也不会舔着脸来找你啊!”
对方卖了这么久的关子,也确实勾起了方信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没有直接离席。从兜里掏出烟盒捻出一支香烟,冯晟瑞立马很狗腿的掏出自己的ZIPPO,为他点上火。
方信抽了一口烟,吐了一个烟圈道:“洗耳恭听。”
冯晟瑞这才开诚布公,“你也是知道的我宋叔他素来强势,在青城时压得很多魑魅魍魉不敢抬头,不过等他高升后,立马就有一些跳梁小丑出来蹦跶了。我一个燕京的发小,来青城投资做建筑,承包了一栋商业大厦,也算是给青城的建设添砖加瓦吧。可眼看工程就要竣工了,一家名为宏图的地产公司,直接往他账户里打了一百万说是投资,还讲明了这是整个项目三成的投资!”
方信挑眉道:“在青城建一栋商业大厦,如果地段好的话少说也得上亿的投资,一百万就要三成,和明抢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如此胆大妄为想必后台也是极硬吧?”
冯晟瑞点头道:“确实如此,他当时没往心里去,第二天工地上就断水断电了,想来是对方的警告。不过三成毕竟不是小数字,他想着再缓缓看看情况,可如今每天都有各部门的人到工地上“例行检查”,不是安全达标,就是质量不合格,于是一再停工整改,可那些人还是吹毛求疵,每次开工没半天就会被以各种理由叫停,导致迟迟不能竣工,这一下他就慌了四处托人找关系,却都不能摆平。”
“做法确实不地道,但是在商场上像这种用权势压人的事绝不在少数,燕京那栋最贵的烂尾楼易主十余人都未能竣工,不就是这么来的吗?况且,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没那么急公好义,也没那个实力,我身上的那点光环面对普通人还好,跟你冯大少对比起来显然相形见绌,至于你那个发小能在青城玩得起商业地产,定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连你们都解决不了的事,搁我这也没辙……”说道这里,方信恍然大悟:“难道你想让我说动他出手?”
“是,只要你开口,宋叔肯定会严查这件事。”冯晟瑞肯定的回答。
方信嗤笑道:“是你脑子犯浑还是我没理解清楚?事情这不又说回去了嘛!我不想和他再有干系,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外人改变初衷?”
为人平事肯定要收好处的,但像对方这种商人能给的无非是钱财,方信还真看不上眼那些黄白之物,至少不缺那仨瓜俩枣。
见他严词拒绝,冯晟瑞却不失望,“只是先把事情的由来对你说明一下罢了,我有把握说动你的理由,便是宏图是一家刚成立的皮包公司,至于后台嘛,青城最大的那家地产公司。”
方信眼睛一眯,沉声问道:“你是说……宏远?”
“是,并且韩斌也回国了!”
说完,冯晟瑞低下头竟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想了想又用手把耳朵堵了起来,活像一只缩头乌龟。
其实,也不怪他做出这副滑稽可笑的模样,实在是他提到的是方信的禁忌,当年方信母亲的死和对方脱不开关系,甚至可谓之元凶!这可是在揭他的陈年旧伤疤啊!
只是想象中的那阵“咔吧咔吧”的咬牙声音并没有响起。
冯晟瑞疑惑的抬起头,方信养气的功夫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不仅没有做出一副要将牙齿咬碎,恨不得要吃人的表情,反而愈发的沉静了,身上没有一丝的烟火气,就像是一尊慈眉善目的泥菩萨一般。
他大失所望,沮丧道:“就算你当真变成了泥菩萨,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吧!这几年的安逸日子真的将你身上的棱角都研磨干净了吗?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我一直以为凭借这一点,肯定能够动摇你心如止水的心境,而眼下竟然在你身上看不到一丝戾气。难道十年过去了,你已经把伯母怎么死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这实在是让我太过失望了!”
或许是为了配合和他的比喻,方信把戴在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取下来握在手中,闭上眼掐动上面一粒粒的佛珠,当佛珠手串在手上转了一轮后,声音微颤道:“有些事,过得越久反而记得愈发清楚了,因为它会折磨地你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当他睁开眼时,神情已经收敛的古井无波:“知道了,你安排吧,我要见见你那个发小。”
闻言,冯晟瑞精神一震,浑身的颓唐一扫而空,虽然方信没有直言要出手,但是肯碰面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毕竟,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能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