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姑姑似乎已被七姑娘气得不轻,正接过身边侍女奉来的庐州六安片茶,茶未至唇边又不轻不重地放下,有如她现在的心情一般,道:“说!”
春香上前一步娓娓道来:“方才华太医问我们姑娘一个时辰前去过什么地方,奴婢细想了下,记得姑娘出去了半个时辰工夫,姑娘忘了?姑娘回来时,是我和秋香帮着敷了香膏,恰好就起了红斑,所以奴婢料想姑娘是出去的半个时辰工夫里不小心触碰了毒草。”
荣姑姑听着又端了茶碗吃了口茶皱着眉放在几上,翻眼白了春香,目光移落到跪地的尚如初身上,眼神多了层值得玩味的意思。
没捅破郭夫人虐待庶女的窗户纸,却落下贼喊捉贼的坏名声!
尚如初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门外有婢女来报:“老夫人叫五公主携了七姑娘早点过去,也不用再去正堂,姑娘们都在千雪堂的花厅里,四知堂杨家的姑娘来了叫七姑娘过去认识认识。”
荣姑姑没有理睬,只望着尚如初淡淡问道:“你是否出去过?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质问的语气令人心惊。
尚如初深吸口气道:“荣姑姑,小七只去了小梨山亭边的荷塘,但什么也没触碰过。”
小梨山亭的荷塘?
璃园!
璃园除了一亩荷塘就数菊花假山上的小梨山亭可以俯瞰璃园全景。
因有专人打理是不可能出现毛薮之类的杂草。
荣姑姑没有再追问下去,淡淡地对春香道:“你去前院悄声和郭夫人说,刚才华太医已来瞧过,小七感染了风寒,荣姑姑正让她闭门思过。”
温言温语的话却字字敲打着尚如初的心。
虽然她不愿意去见那些满嘴嫡庶有别的墙头草,但话从荣姑姑口中说出来,心里还是不舒坦。
闭门思过?
她有什么错?
郭夫人略施小技就让荣姑姑信以为真,曹璺归来后该怎么办呢?
尚如初的眼里被水汽氤氲着仿若水中之月含有春恨秋悲,忧郁之色让人生怜。这样的仙姿之人和勾心斗角联系起来只觉突兀。
荣姑姑原本气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在她的眼皮底下耍花招,直到春香丫头画蛇添足补上一刀,荣姑姑才相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服侍姑娘的婢女都是郭夫人安排的,婢女能和七姑娘有多大仇?无非是幕后人指使罢了,事已至此不如将计就计遂了幕后人的心思,令外人误以为七姑娘已失信于她。
“都退下让她好好思过!”荣姑姑想着语气格外严厉。
五公主发脾气很少见。
下人们战战兢兢退下。
此时正堂郭夫人已经得知北灵院发生的事,强忍住笑意露出一张愁眉苦脸把七姑娘感染风寒的事告诉了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叹气道:“我这个孙女福气太浅,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会病倒。”言语里充满了担心和无奈。
北灵院的暖阁静得落针可闻,荣姑姑屏退左右,招她坐到近前,有促膝长谈的意思。
荣姑姑看了一眼刚喝的茶水,忽想起一件事道:“你屋里的茶饼都是领的份例么?”
原以为关上门后荣姑姑要斥责她,没想到开口是这一句。尚如初点点头道:“嗯,从李步家的那里领的片茶。荣姑姑若喜欢我替姑姑再斟一杯。”
“我来不为喝你的茶。何况——罢了先不提这件事。”荣姑姑睁大眼睛似笑非笑,颇为耐心地拉起尚如初,坐到席边,见如初心虚的模样,又道,“你还在怪姑姑让你面壁思过?荣姑姑不是不信你。”
尚如初很意外。
为了曹璺着想,她咬咬牙道:“是我的错。璺儿没有怪任何人。荣姑姑请原谅我这次。”
荣姑姑笑道:“璺儿你何错之有?”
为了曹璺豁出去了!
尚如初红了脸睁眼说瞎话道:“是我连累了姑姑,让姑姑误会了嫡母和大姐。”
“误会?没有误会,小七说的话姑姑都信,那香膏里掺了毛薮,让小七的面颊起了红斑,这件事姑姑心里有数。”荣姑姑突然说出的话令尚如初更意外。
没想到荣姑姑信她。
可人证物证都指向她以苦肉计诬赖了郭夫人和大姐,荣姑姑又怎么会信她呢?
荣姑姑不过是安慰她罢了。
尚如初乱猜测一通。
荣姑姑笑道:“姑姑让你面壁思过,一来是遂了幕后人的心,她不就是想让你不出现在正堂吗?不出现就不出现,对你没什么损失,你虽然是庶女,但你的终身大事,不是一个人能决定得了的,老夫人身体还硬朗,这两年少不得替你留意着;二来荣姑姑让你思过,是让你反思怎样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像今天这件事,你怎么就没料到,你这院子里的仆妇们对你并非真心实意,你做的说的都可以落人把柄,何况你之前神智不清现在忽而好起来,总有几个地位身份比你高没你漂亮的会嫉妒你。你要记住,有的人看起来好其实是坏的,看起来坏的却是好的。”
荣姑姑的话醍醐灌顶般。
尚如初原本以为荣姑姑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荣姑姑的心敞亮着呢,什么都知道!
尚如初红涨着脸道:“荣姑姑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我也有件事想告诉姑姑,香膏我明知道是嫡母掺了什么但我还是用了,我让姑姑知道嫡母没有表面那样待我好,可没想到若不是姑姑看得明白,我就辜负了姑姑对我的信任。”
荣姑姑摩梭着她的背笑道:“什么事姑姑没经历过,姑姑也是过来人。头回上当二回心亮,多个冤家多堵墙,对你的嫡母明里还是奉承着为是,不管是不是你的不是,做事都不要落人口舌。总之姑姑在这府里呆一日,便留意你一日。今天的事我原也是误会是你所为,但是你那个婢女叫什么——”
“春香。”尚如初不解地接道。
“原来她**香啊,这样的好名白白的被那个丫头玷污了。那丫头胆敢在我面前耍花样,话也像布口袋破了口似的说不完,不过也多亏她话多,一时口快说你外出的事落井下石,让我怀疑到她,你这个院子里没一个是真心待你的。我想着明儿叫老夫人找个借口,送几个新婢女给你使唤,这几个就放出去吧。”
尚如初听得怔怔的,道:“荣姑姑,我不想你因为我的事,处境变得为难。”
“不过一句话的事,荣姑姑能和你说自然知道怎么做。”荣姑姑风轻云淡的口气好像定心丸让尚如初安心下来。
尚如初赧然,寻思着下次做事时可不能再这么贸贸失失了。
“荣姑姑,您打算怎么做呢?”尚如初忍不住问道。
荣姑姑却笑着岔开话题道:“明天的事暂且不提了。眼下老夫人叫你去见见杨七姑娘,你和她同辈排行也一样,也算投缘,去千雪堂瞧瞧去。”
“杨七姑娘?”难道是杨门女将?不对不对,那是北宋杨家将,尚如初思量一阵突然肃穆起来,她要见的这一个应该是杨家将的先祖。
弘农杨氏是一大望郡,相传他们家四代人出了四名位列三公之人,四知堂的由来便是因前朝位列三公的杨震得来的,据说杨震去赴任东莱太守时为官清廉,不受私谒,有人私下里要买官,他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能说无人知道呢?”因此拒绝了贿赂。这件事令他美名传扬,后辈更是以“四知”作堂号,提起四知堂杨家连当今皇上都敬重。杨七姑娘的曾祖父杨修曾因鸡肋一事被曹操所杀,没想到杨家会有人过来走动。
不过这也不是头一例。
前来观礼的钟尚书郎的亲表哥河东太守郭援被庞德“误杀”,而钟尚书郎不还是与庞德的儿子庞会后来关系热络到一起伐蜀吗?
可见为了共同的利益敌人也会变成朋友。
更何况杨七姑娘只是闺阁弱质女流,能成什么气候?无非是在世家大族中寻门当户对的良人。
尚如初决定会一会杨七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