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姑姑的眼睛眯了起来,拿起香膏有些意外地问道:“是这一盒吗?”
尚如初点点头。
荣姑姑打开闻了闻,香味似曾相识,前几日何驸马曾带回这些香给她,说是最新研制的配方,人敷后神清气爽,体内生香,最重要的是肌如玉脂,她这些天用的就是这个,璧儿送给小七这个好东西,可看出姐妹情深,小七竟然把问题推卸到香膏上。
“你确定是这盒香膏所致?”荣姑姑眼睛里闪现出一丝不信任,眼前的孩子刚满十五岁,不至于在她面前耍花招吧?
春香在一旁不失时机地添一把火,道:“姑娘,这香膏是大公子从外面求来的,里面有没有掺什么也还没验证过,没有什么便罢了,若真掺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岂不是连大公子和制香的人都有了嫌疑?这无凭无据的,姑娘不能一口咬定就是乐乡主所为,她若是知道了,还会怪姑娘把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呢。我看这红肿之症不算太严重,过不了几个时辰便消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惊扰了五公主,又要因这个误会扰了老夫人与郭夫人,对姑娘没有好处啊。”
制香的人是何尚书,照这么说姑父何晏才是罪愧祸首。
难道璺儿不知道这香膏来历?
尚如初心里已猜到大半,被春香说得懊恼。荣姑姑怀疑的眼神令她不自在,好像她在撒谎。
北灵院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刘妪忙禀道:“五公主等太医来了问一下就清楚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禀道:“华太医来了。”
“叫华太医在东花厅先喝口茶。”荣姑姑命道。
樵郡华氏一族世代从医,及至华太医这一代,已袭太医一职三世,且在京都提起泰和堂华家,无一不颂扬其妙手回春之术,泰和堂由华太医侄子华深打理,专为士族子弟瞧病。华太医从医四十余年,如今他年事已高归老还乡,沛王尤敬他三分,底下一辈更是尊他华爷爷。
尚如初随着荣姑姑正要作揖,华爷爷已先还了一揖。
荣姑姑笑道:“华爷爷,您看,七姑娘这脸上是什么缘故?”
华太医虽然年迈,但精神矍铄,身体硬朗,且从医这么多年,经验老到,沛王曾赞他“回春妙手”。
果然华太医只稍看了下就笑道:“姑娘面上的红斑是毛薮所致的,人碰上后过两三时辰会消肿,也不需外用敷药,不妨事,下次注意不要再碰这种植物。”
尚如初心里颤了一下。
众婢作出不解的样子,站在五公主身边的刘妪忙追问道:“毛薮?什么是毛薮?”
华太医解释道:“毛薮又叫蝎子草,生长力极强,路边、墙角、河岸上都有它的影子,人触碰后,不稍时肌肤就会产生不适,轻则瘙痒红肿,重则疼痛,且会持续两至三个时辰,北方的鲜卑人就称它‘咬人草’。只是王宫里怎么会出现这种毒草?”
荣姑姑目光一冷,淡淡问道:“小七,一个时辰前你可外出不小心碰到这钟草?”
尚如初懵住。
荣姑姑这是在怀疑她吗?
一个时辰前她只去过后院荷塘踩点要返回原来的世界,她原先涂这香膏是要让把郭夫人供出来让杜老夫人和荣姑姑看清郭夫人的伪善,万万没想到的是郭夫人留了一手没有告诉她这香膏是吏部尚书何晏所制。
尚如初深吸口气,细细回想虽然去了荷塘但是不可能碰上什么咬人草,想着摇头道:“荣姑姑,我不曾去过什么地方,再者王府里没有这种毒草。”
荣姑姑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从袖里拿出香膏来问华太医道:“华爷爷,您瞧瞧这香膏里有没有毛薮?”
华太医接来过道:“我看看。”
就在这时刘妪突然笑道:“婢妇想起来世子送来时曾说这是驸马爷送给姑娘们的。不光六姑娘七姑娘有,郭夫人和丁贵妾人人都有份呢,七姑娘怀疑是香膏有问题,不就是怀疑驸马爷的好心吗?”
尚如初瞪了她一眼。
就她会搬弄是非。
然而挑拨是非的话荣姑姑似乎听进去了,看起来面色不悦却没有责备刘妪多嘴的意思。
尚如初道:“姑父是曾跟随秘书监大儒秦静学过《易经》的附马都尉、吏部尚书,怎么能由刘妪你无事生非信口胡诌。何况姑父光明磊落接触香膏的人谁都可以怀疑,唯独我不能容忍你在姑父背后说三道四!”
荣姑姑喜出望外,眼睛变得清亮许多。
难得璺儿在人前这么维护何晏,何晏虽可恨但璺儿说得对,区区一个婆子竟敢把怀疑的对象转嫁到她丈夫身上,她怎么能饶!
荣姑姑的脸色已缓和许多,意味深长道:“小恶不惩必成大恶,这事查清楚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屋子里的人都心事重重,静待华太医辨认的结果。
华太医已打开盒子闻了片刻,又挑出一点,放在左伯纸上仔细辨认着。
不多时华太医确认了香膏成份。
荣姑姑问道:“华爷爷,您看这香膏由何所制?”
华太医笑道:“这香膏制得巧,里面含有白牵牛、滑石、白蔹、白细辛、甘松、白及、白莲蕊、白芷、白术、白僵蚕、白茯苓数十种成份,人敷后既能滋润养颜,又可改善股肤的黧黑皯黯,何大人的配方果然是妙。”
荣姑姑早料到如此,又道:“有没有毛薮?”
华太医满脸大写的惊讶,摇头道:“毛薮是伤害肌肤的东西,香膏里不可能有毛薮。”
尚如初已经料到如此,没有太大的反应,静观其变。
璺儿自从病好后喜怒不露于色,五公主暗暗吃惊,面上佯作平静道:“华爷爷,您看侄女的红斑是否由香膏不服所致?”
华太医摇头道:“七姑娘的红斑不是癣,起因一眼能看出来。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与香膏不服如此严重的,何况我细看了每个药物用量恰到好处,对肌肤有益无害,和香膏没有关系。”
“璺儿你还有什么要和华爷爷说的吗?”荣姑姑淡淡道。
尚如初哑然。
继续静观其变,看郭夫人下的一步好棋。
荣姑姑当着众婢在场,冷哼一声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尚如初实答道:“华爷爷,我确定是敷了香膏后才起的红斑。”
华太医摆手道:“毛薮的毒素要半盏茶工夫才能完全发作,但隔不到三个时辰又会自然消退,也不排除先是在不知情时碰了毛薮,刚好在敷用香膏时发作了,让五公主和七姑娘误会是与香膏不服所致。”
这华太医太迂了,香膏是好东西,但不排除有人在香膏里掺了毛薮的可能。
他竟然想不到!
尚如初窘然。
荣姑姑或许认为她无事生非挑拨离间了!
哎真是古人诚不欺我也。
荣姑姑不动声色地命刘妪送走了华太医。
坐在窗下的席上眉头皱成川字,道:“华太医绝不会信口雌黄,他对我们家一向忠诚,是非曲直不容置疑,这事也查清了,并非香膏所致,下次出门要小心点,不要碰什么不好的东西,更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误会你的长姐嫡母。以免大家心里产生隔阂,对你有害无益。”
华太医一席话荣姑姑就信了。
尚如初咽了口气,荣姑姑怎么会想了不想就认为她是挑拨离间呢?
分明是郭夫人有意让下人暗地里使绊子欺负曹璺啊。
尚如初尽量压抑着愤怒与委屈。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狡辩会被反感成反咬一口,那和疯狗有什么区别?
她现在明白了曹璺的处境。
她一向被教育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气吞声才是良策,久而久之慢慢形成了懦弱的个性,装傻卖疯躲过郭夫人的陷害。而北灵院里的下人都当她是个木头美人,傻子被打掉牙齿往肚里吞的主。
诺大的北灵院,除了曹璺一身皮囊外,其余的都不属于她,一言一行尽在嫡母的掌控之中。
也许是曹璺从前吃过类似的亏,后来明白了婢女们之所以处处刁难她,是得了郭夫人的默许。而且郭夫人的贤声有口皆碑,岂能是庶女一句胡诌就能抵毁掉的。
尚如初彻悟,她穿越进来做错的头一件事是揭穿了曹璺的装傻,给她惹出了很大的乱子。
她的心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枯井,变得慌张以至额上渗出一层浮汗。
酸溜溜的话火上浇油起来,刘妪道:“七姑娘的心眼是好的,明知道事情没有查清,也没有一口咬定是乐乡主陷害她,先前我曾劝过姑娘这是一件小事儿或许是姑娘在出门不小心碰了什么,只是何苦捏着不放叫五公主闹得没趣。”
尚如初并没有认真听刘婆子的话,她抬眼朝秋香望了过去,秋香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低头垂手候在焚香炉边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是秋香换的!
尚如初猛然醒悟她说把香膏赏赐给秋香时,秋香趁她不注意时从袖兜里换了一盒新的放在妆匣边。
她倒吸口气。
犯了一个大错害到了曹璺。
她还能不能这么干净利落地离开这里。
想到这件事后荣姑姑若不再信曹璺,再和杜老太妃提及,杜老太妃会作何感想,府里还有谁会真心疼曹璺。
尚如初着实懊恼。
偏偏接下来又一个晴天霹雳令她差点缓不过气来。
**香的一等婢女站出来揖道:“五公主,婢女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