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粉尘远远推开,不是散开,因为它是被两道身影强行推开的。一道是黑衣巫祝垂着左臂退飞而出撞断树木摔在林边的身影,一道是黑衣黑甲双手持剑飞身而入的身影,飞入的身影刚刚站定,身上的黑甲便开始脱落在地,转眼间便化作了一地黑色的粉末,露出持剑者的身影。一丝血迹从握剑的双手指间缓缓渗出,不难想象这一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身影不魁梧也不高大,很矮小,只是可以看见持剑的双手异常有力。
“原来.你在啊.昌平”巫祝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左臂依然垂着,若不是舍了左臂挡住这一剑,怕是此刻已命走黄泉了“妍喆郡主,好胆识”看着安雨菲明媚的五官,巫祝真心称赞道。
原来随行的不仅有骁龙将军敖青,昌平将军也暗藏在这卫队之中,而且没有人发现。或者说唯一发现的人正在不远处。昌平将军就叫昌平,取我之所在一片昌平之意。昌平将军成名于军中,曾随军征战四方,作为出云军方老对手的巫祝自然认识昌平将军,两人也曾多次交手。
话是对着两个对象说的,回答他的却只有一个人,因为昌平是哑的。而对于一路而来,未曾与自己有过半句的交谈的人,文斐自然记忆深刻。
“以我为饵,让昌平叔叔今日胜你一场,有何不可”安雨菲已经不再是玉儿那副平凡容貌,精致的脸庞上双眼烨烨生辉,很是平静的看着巫祝,有转头看了看因为之前一幕而停下手的公孙仪“仪公子,还要继续”
“哈哈哈哈,以为断我一臂,今日之事就有了转机”不待公孙仪回答,却是被一阵笑声打断了,只见巫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右手里拽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短刀。
“郡主殿下,莫不是以为小人会把昌平将军这样的大人物漏算了么”公孙仪并不惊讶,他早已料到昌平将军会隐藏在随行侍卫之中。
“我自然不会怀疑仪公子的无双智计,只是如今甘英和敖青将军酣战正烈,巫祝自然有昌平叔叔接手”看了眼回到身旁的肖婆婆,安雨菲就这道“莫非仪公子是要于众人之中,取我首级”
“其实还有一个人,想来那人应是郡主旧识,如果他知道郡主把他漏算了,应该会很伤心的”公孙仪拍了拍折扇
听到这里,安雨菲精致的容颜,也许是因为月光的缘故有些苍白,低声道
“东郡终究还是有人来了,来的是叶疯子么”
“好教郡主知晓,现在可不是势均力敌,转机也不是现在”看着局势趋于明朗,公孙仪有些高兴,随即又有些无奈道
“只是那疯子现在有些小事情要处理脱不开身,说到这里,小人想问郡主一个人”
“哦,仪公子请问”
“你这些随从里,我很好奇是谁布下了那婆娑阵法呢”
“公子说笑了,婆娑阵法乃是黑暗神殿的司罚之用,布阵之人怎会在我这些随从之中,你不去问甘英大人,倒是来问我,实在有趣”安雨菲抬手把凌乱在额前的发丝别在耳后,很是不解的问道“难道叶疯子被婆娑阵法所困,可是小小困阵哪里困得住那个疯子”
“我也很奇怪,那布阵之人所布婆娑阵法,我敢肯定不是一般阵法。除了能困人之外,还有杀人之用,阵法上如此高造诣者,在下实在想拜谒一下”看着安雨菲一脸不解的模样,试探道“难道郡主也不知晓这样的一个人”
安雨菲也在思索,突然之间她想到了那一身灰衣的人。
“那是我随手布的”淡淡的话语飘到众人耳中文斐知道要想解了今天这局,是该自己现身了,便拍了拍小黄马的头,摸了摸腰间那把木剑,对着林间淡淡道“小时候看书时无意间发现的一则典故,里面讲到了这婆娑阵法的来历”文斐遥望远方依稀有些剑鸣的地方,顿了顿道“仪先生想要见我”
众人闻声望去,只看见灰衣着身的一个书生牵着一匹黄色小马,从不远处的林间走了出来,书生腰间有把木质短剑,还有本书,只是书的扉页有些残破。
公孙仪觉得那声仪先生有些刺耳,本以为能布出那般变化万千婆娑阵法的人,一身修为也应该不低,说不定就是今日乱局唯一变数,可是再三感应,他发现这个书生模样的人,也就十六岁左右的年纪,除了略为沧桑的眸子里有些神采,身上并没有丝毫的修为,丹田紫府没有丝毫的灵力。
场上众人除了那双手持剑的昌平将军外都是一脸惊讶的看着文斐,实在难以相信小小年纪而且一身书生气,随手布阵便是婆娑,而且场间包括那依旧在战的敖青、甘英二人,合计六位无为境的高手,所释放的少些威势,都不是常人所能承受,没有半点修为的少年还能平静的站在场中,实在匪夷所思。
“小兄弟阵法造诣之高,世间少有,不知师承哪里”虽然疑惑,但是谨慎的性格使得公孙仪依旧要试探一番,不过语气中有些心安了。
“好了,公孙仪既然已经说开,那么你们便划下道来吧”站在安雨菲身前许久不曾开口的肖婆婆,打断了公孙仪的试探“你莫不是想拖延时间,待到叶疯子脱身吧”
如果少年真是从那座山上下来这人,那么世间越少人知晓越好。
公孙仪对于肖婆婆的打断并未多语,只是深深的看了看肖婆婆,轻笑道
“婆婆好眼力,在下这点心思逃不过婆婆法眼”的确现在双方各有三位无为境的高手,而且最大的依仗巫祝还收了不小的伤,局势趋于平衡,要想完成计划只能等待叶疯子破阵而出,那唯一的机会。
听到,公孙仪的回答,肖婆婆回身疑问的看着安雨菲,安雨菲没有思索沉沉的点了点头。肖婆婆抬手就是两枚飞针直指公孙仪双眼,身影随后跟上,然后才有淡淡话语响起
“早闻仪公子不但算计无遗,而且手中折扇藏有无上道法,今天倒是要讨教一二了”
公孙仪看着飞射而来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飞针,脸色一沉,手中折扇光芒大炙又若翩翩蝴蝶一般飞舞了起来。
远处垂着左臂的巫祝轻哼一声便欲上前,却是发现那一直未曾动过的昌平将军向前跨出一步,剑刃一横,虽然没有说话,但能清楚地看见两个字止步
剑已横,待人撄锋。巫祝却是不屑的举起短刀。不过终究是没打起来因为下雨了。甘英与敖青的战斗要接近尾声了。
在众人交谈间,那包裹住甘英与敖青的浪花,越来越大变成了滔天的巨浪。然后冲上半空化作细雨。甘英长刀封住了大部分激射而至的雨滴,依旧湿了衣角,嘴角挂着一丝血迹。敖青握枪的双手有些颤抖,玄黑色的铠甲上有道道刀痕,左肩上有一道伤口,鲜血顺着铠甲的缝隙缓缓滴落。
敖青抡枪,一式画地为牢,便有一地荆棘生长挡在甘英前方,灵力所化的藤蔓朝着长刀便缠绕上去。长刀上的雨滴瞬间化作烟雾,再接着变成火焰,凡是缠绕过来的藤蔓尽皆化作飞灰。
“呜呜”阵阵低沉的声音从甘英口中传出,于是黑色长刀轻颤也发出低沉的回应。
甘英左手握刀,刀尖火焰吞吐,右手无数灵力从五指迸发,向着敖青笼罩而去,相互交错之下便是一张大网。此时的甘英仿若渔夫欲要网住敖青这头骁龙,又如樵夫挥刀之下一片残木,这正是黑暗神殿有名的功法,渔樵互答。
敖青看着头上压下来的灵力之网再看看那道燃烧在荆棘中的火焰,一咬牙长枪向天而立,化作一把大伞挡住了下落的渔网。
砰地一声,两者相撞的力量硬生生的将敖青压得单膝跪地,敖青的头死死低着。汗水顺着脸颊穿过铠甲的缝隙流进贴身的衣物里。敖青要败了,尽管在灵力网下苦苦支撑,但是等那道火焰烧光了荆棘,他就彻底败了。
“敖兄,踏机枢,回气海,折向而归檀中;日出云海,塞北寒烟,五瓣梅花生泗水”文斐看着那在林中越烧越旺的火焰对着敖青说道。
前三句是灵力运行的方式,后三句则分别是三式枪法:南山将军日出云海,百战将军的塞北寒烟,泗水宇文家的五瓣梅花。
敖青听见文斐的话语,作为十二神将之一自然知晓三式枪法的前两招,最后一招听到泗水时也就明了。
甘英确信渔歌互答之下,敖青只能束手待擒,可是文斐开口后一切都变了,最先变的是敖青,长枪依旧只是有无限光明自枪身散开,刺得人眼生疼不可直视,只有甘英依旧直直盯着那团耀眼的光芒,瞳孔中好似映着一轮烈阳从云海深处升起。
渔网能困住翱翔的骁龙,却阻拦不住一定会升起来的太阳。于是渔网破了。
接着甘英变了,他的脸色变了,略微有些苍白,因为他发现,先前被打湿的衣角生出些许寒意,化作烟雾围着自己,绕着自己,束缚着自己。这时候敖青用出了第二招:塞北寒烟。
甘英从开始就没有后退一步,此时他不得不退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渔樵互答被破,没时间也没有能力在变招了,他知道只要敖青如那个少年一般使出泗水宇文家的枪法,自己会受伤,会受很重的伤。所以他退了,退一步林间仿佛变得明亮了许多,之前那蓬勃的压力也减轻了些。
而且甘英也不会受伤了。
看到甘英退开,公孙仪一掌推开肖婆婆,飞身落在甘英身傍。
“这就是郡主你的依仗,你的伏兵,现在局势又回到了原点,不知道郡主意欲何为呢”公孙仪看着文斐说道
安雨菲没有搭话,有些惊讶的看着灰衣的少年,有些好奇。然后看了看天上那轮模糊的月牙,有些担忧。
本来应该再次平静下来的局面,被一声长啸打乱了。远远的剑啸声被这一声长啸压过,几不可闻。都知道那是叶疯子的啸声,只是啸声里满是疯狂。
“看来疯子已经疯了”听到啸声,公孙仪笑了笑看着安雨菲淡淡的道“郡主,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底牌呢”
今日之事,局势千变万化,一度超出了公孙仪的掌控,出现了计划之外的变数。然而随着叶疯子脱困,一切又回归到计划之中。
一道宏大的剑光自树林那边而来,沿途树木尽皆化作飞灰,一路摧枯拉朽。带着无尽的杀意,卷着残枝废叶,眨眼间就到了近前。
剑光散去,叶疯子长剑在手,一身青色的剑服上满布剑痕,一双剑眉之下的双目满布血色。有些邪恶有些冷漠的看着公孙仪。
“是谁”声音沙哑,好似一个疯子在即将丧失理智之前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面对这双红色的眼睛,公孙仪脸色很认真指了指文斐。
瞬间文斐就有一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看着那投射而来的疯狂的目光,文斐紧紧握着腰间的木剑,指间有些发白。
“是你么,虽然你没有修为,但是你勾起了我的兴趣”叶疯子一步步的向着文斐走来,文斐感受到强大的压力,此时的叶疯子已经不是普通的无为境了。
“是”额前的发丝被汗水紧紧黏住,文斐咬着牙有些颤抖的低声答道
《四海游记》中道:东海之东,有游侠儿,仗剑而行,为求一剑,拜入剑宗;入宗不日,不知何由,心性大变,时而温厚,时而疯魔,温厚时性纯良,疯时时状癫狂,一时癫狂便入化境。
看着叶疯子走向文斐,肖婆婆没有动,因为公孙仪没有动;昌平将军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剑,因为巫祝还提着短刀,只有敖青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安雨菲。
安雨菲摇了摇头,她也很想看看,这个少年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而且她一直在等的人还没有出现。
“今日之事与文斐小兄弟无关,公孙仪你又何必牵扯到其他人呢”敖青叹了口气,手中的长枪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甘英没有阻止,只是平静而冷淡的看了看文斐,陷入沉思,他确信黑暗神殿里没有文斐这么个人。
“叶疯子他是东郡的人,跟我可没有关系”公孙仪只是轻轻一笑,对于文斐他这是听说是妍喆郡主回都途中偶遇的人,但是可以布下黑暗神殿婆娑阵法,只言片语就破了甘英渔歌互答的应该不是一般人。而现在叶疯子如果能试出文斐的来路当然最好。
“是啊,他是东郡的人,是剑宗的人,偌大的剑宗,这般强势的实力,左相府确实不能控制,不过不是不想,而是没有资格去掌控”
就在叶疯子快要走到文斐身前的时候,一道有些调侃的声音响起,话语有些高傲、有些不屑。
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提着个灯笼慢慢的从那条林外的官道上走了过来。微微的灯火像是夏夜的萤火虫,随着来人的步伐而轻轻摇晃。
宽大的黑色衣服掩盖不住之下强健的身躯,灯笼前面写着个大大的“宇”。
“原来你在.。。”说话的是安雨菲,看着灯笼好似可以看到那后面的“文”字,泗水宇文家的人到了。
“家父让我向郡主问好”来人看着完好的安雨菲,微微点头,明亮的双眼满满尽是笑意。
笑容很真,就像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看见自己喜爱的东西,满是愉悦。他叫宇文拓他本来就是宇文家里的小少爷,自然是个孩子。
“老头子一直都说,妍喆郡主是个妙人,要我一定见见,所以我便来了。老头子还说了,东郡剑宗的人该回去了”黑衣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叶疯子。
叶疯子有些犹豫的接过书信,有些意外的看着黑衣的少年,有些不解。
缓缓打开来信纸,顿时一股泗水涛涛而向东的意境,就缓缓的在林中流淌起来。众人都沉浸了进去,安谧静美,像是凌寒冬日一株临江而绽的梅花,看着泗水东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喟叹。脸色有点苍白的敖青笑了笑,没想到之前没有使出的五瓣梅花,而在宇文家那位老人手中,只是一封笔墨而成的书信,都蕴含这般高妙的境界。
许久之后,叶疯子收起了信,瞳孔缓缓地归于正常,那些疯狂的情绪慢慢淡化。对着黑衣少年微微一拜,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没有人阻拦,安雨菲一行自然乐于见此,甘英更是冷淡,公孙仪更不会自讨没趣,至于巫祝就像他不会关心任何人一样,也没有任何人会关心他。
没有人知道书信之上写的什么,公孙仪也只有些大致的猜测,而唯一知晓的人,受了一拜,只是瘪了瘪嘴。
黑衣少年自然不会认为,这个疯子拜的是自己,像这样的人也只有自己的老头子能受得起一拜。
公孙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高兴的看了看众人,对着甘英道
“既然宇文家的小公子来了,那我们便走吧”话语中听不出丝毫大事未成的失落。
甘英依旧冷漠,就像黑暗神殿前那块书罪碑。拉起兜帽,遮住了自己的头,冷漠的眼神又藏在那低低的帽檐之下。
巫祝也离开了,只是离开前有些愤怒,沉沉的看了眼依旧没有动过的昌平,咧嘴一笑,拿着断刀斩去了自己的左臂。巫祝知晓自己或许被算计了。
“南疆之南的蛮子就是粗鲁”黑衣的少年有些厌恶的看着巫祝斩掉在地的左臂。
“呵呵,今日之事,他日巫某自当寻个缘由”此次事败公孙仪却并未有丝毫失望的神情,也让巫祝大概知道今日应该是遭了公孙小狐狸一石三鸟之计。
待得那些人都走了,敖青整肃队伍便继续前行。林中又归于平静,文斐回头看看,依稀还能看见一些倒伏在地的身影。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多少人只是围着这两个字在挣扎”心里有些冷,文斐紧紧了背着的包。
看着并行在前面的正在交谈的两个人,文斐取下腰间的书借着月色看了起来,月光很亮,就像自己的眼睛。
对于文斐来说,看书好像是一生一直在做的一件事,很自然,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也一直在看书,这是印在灵魂里的习惯。
“他是什么人?”宇文拓看着身后不远骑在黄色野马上认真看着书的少年。
“一个跟你很像的人。”安雨菲好像想从宇文拓眼中看出些惊奇
“哦,一样是个高傲纨绔的世家公子?”
“,不是,是一个趣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