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不知为何明明是夏日的晚风,却是这般冷,仿若要冻住人的血脉与骨髓。
泗水中水声渐大,掩住了其内缓缓而来的杀气,岸旁芦苇在晚风中摇曳,沙沙作响盖住了其内移动的身影,山顶上的两人依旧没动,折扇打开着,长剑弹出剑鞘一小节。
随着黑色身影离车辇更近,林中更加寂静了,只有一些星星点点在林中闪闪发光。几队黑衣人合在一处,为首的看了看身后山巅那模糊的两道人影,挥手间便有几人取下强弓,对着林中车辇一轮齐射。
意料之中没有惨叫声响起,只有射入树木的噗噗声和一些奇怪的叮呤声。远处山巅上的青衣长剑叶疯子好似发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一步开出离开山顶飞身而来,数次呼吸间便来到林外,落在黑衣人前面,看着树林眉头皱的更紧了,挥挥手径直向里走去,怀中的长剑放到了右手。身后的那些黑衣人也都取下短刃紧紧跟随其后,数人一组可攻可守阵型层次分明,每组间还可守望相助,确实是训练有素,精锐中的精锐。
一行人小心翼翼到了车辇前没有发现一个人,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只有些刀枪剑戟奇怪的立在四周,原来在林外看见的星星点点,只是这些刀枪剑戟锋刃反射的月光罢了,那些叮铃声也是射在这上面发出来的。在营地中心的车辇上插着很多羽箭,车上理所当然的没有人,更深出的林中还依稀有些马蹄声。
叶疯子站在车辇旁看着四周那些或散落或倒插在泥土里的兵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只觉得背脊有些凉意,那是冷汗,打湿了衣服夜风吹来化作了气弥漫在林中。
“这是阵法”一声暴喝从他口中迸出,手中长剑也一出剑鞘就是一声剑鸣,剑鸣惊天,可是剑鸣刚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飘散开来,便如一呼而百应,顿时间散落的兵器,先前射来的羽箭,还有那些明显故意倒插着在泥土中的刀枪剑戟都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一时间百兵争鸣好不热闹。
那些跟随而来的黑衣人见情势微妙便欲退走,还未动身,就看见那散落的羽箭化作长龙呼啸来去间已经封住了所有退路,悬在林间微微颤抖,锋芒直指众人。叶疯子死死拽着手中长剑,一声更比一声高昂的剑啸向着四周席卷,欲要脱出战场,倏忽远去,可惜对鸣的兵器实在太多,而且皆是久经战场杀伐之气浓郁,更有前赴后继之勇,一时间两相僵持谁也奈何不了谁。
反应过来的黑衣人都各自向着阵法攻击,顿时间刀光剑影闪耀,偶尔飘落的树叶在空中就被切成粉末飘散开来,慢慢的阵法气势更显浩大,这些人发现似乎就连自己手中兵器都有些拿不住了,使起来不再像以前一般如臂使指,仿佛总有一层隔膜。接着就开始有人受伤,道道惨嚎声打破了林中寂静,修为稍弱者眨眼间已经血溅当场了,就是所谓的青衣长剑叶疯子此时也是盘腿坐在车辇旁,早已出鞘的长剑竖在眼前缓缓旋转,并起剑指口中默念剑诀,短时间内是出不阵了
困阵已成,刀枪剑戟变作千万,更有一些合在一块化作黑龙,呼啸着游走四方杀意四溢,其中要数叶疯子周围杀意最浓。不想小小的阵法,竟然连无为境的叶疯子都能困住。
其实这已不算小阵法了,当年最早的道家典籍曾有记载,当代掌教化身凡俗入世传道,于极西婆娑石下,偶遇一苦行僧人鞥摩罗,两人坐而论道,争辩数日,不曾想僧人辩之不过,心生孽障竟欲以武相向,掌教大人以无尚境界击败鞥摩罗,苦其修行不易,以婆娑石作困兽之阵将其困于极西之地,后经掌教大人略改此阵以作道统内囚人之用,命为婆娑阵。
当叶疯子那一声剑啸响起之时,山巅上的公孙仪已经发现不妥,折扇轻合,抬步向着山下而去,一路山风吹拂,月下的身影有些斑驳,随着前行有淡淡薄雾弥漫山间,雾中有衣袂飘飞的声音,定然不是一人所能发出。不时便来到林外,雾气扩散入林中,普已接近那婆娑阵法,便如被万千刀剑相加,消散而去。
阵法中叶疯子双目紧闭,看其额上的汗珠便知他是在苦苦支撑,这道统黑暗神殿司抓捕囚禁的阵法岂是非凡,也并非叶疯子见识浅薄看不出这婆娑阵法,而是世间所知只有黑暗神殿中人知晓阵法精要,凡用者皆是以黑石为阵眼、黑暗神殿特制之绳为引,用正宗道统之术开启,激发无上威能,困人与囹圄之中,且只有困人之用。没有人见过用刀剑为引,夜露激发万千杀气,不仅能困人还能作杀人之用。这些道典文斐看过所以他就会用。
公孙仪看着林中呼啸来去的兵器,倒在一旁的黑色尸体和依旧支撑着的青色身影,并没有继续动手。
“黑暗神殿婆娑阵法,莫非随行之人中有黑暗神殿的人”公孙仪思忖中却又笑了起来“等见着甘英大哥,就跟有趣了”转身便要越过婆娑阵向密林更深处而去
“您不打算把这个疯子救出来么,而且若是随行人中有黑暗神殿的人那么此事的性质可就非比寻常了”公孙仪身后的迷雾中有声音缓缓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其内若隐若现
“呵呵,随行人中是否有黑暗神殿的人不能确定”公孙仪听闻问话只是又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至于这个疯子么,自然不需要我的帮助”
“我看着婆娑阵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困阵,你不担心他逃不出这婆娑阵来命丧其中,从而影响相爷此次的大计”
“如果他死在这里,我想大概相爷只会更加高兴,而且疯子还没有发疯谁又知晓到底结果如何。我们只需要完成相爷此次安排便可,其他事不用理会”
说完径直走向密林深处。
“这阵法绝不是一般道统中人的手笔,不过这阵法确实了得,在这夜色中一般无为境之人想要破阵怕是免不了一番手脚,我倒是对这布阵之人很感兴趣”迷雾弥漫着缓缓向着林间扩散,声音也越来越淡。
今日之局,明面上有左相府公孙仪、东郡藩国青衣疯子、黑暗神殿甘英,这是三大无为境合力截杀妍喆郡主,如今青衣疯子已经被困于此地,一时间不可脱身,且公孙仪被之前的疑兵之计拖了这么长时间,唯一还在前面阻拦的前方的就只剩下甘英一人。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那布阵之人。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优哉游哉骑在黄色野马上向着密林慢慢前行,就在那阵法启动之时,文斐已经借着夜色远远离开营地,以小黄马的脚力此时已经快要走出密林,远远地已经能听见不远处的交谈声
“竟然没有打起来,看来都还有后手未出”文斐并不担心,只是对两方安静相处感到奇怪。
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密林的尽头了,后面赶来的敖青正站在妍喆郡主身边,肖婆婆则站在最前面,四周布满倒塌的树木把这里变成一片开阔的营地,周围散布众多的尸体有黑衣人的也有黑甲侍卫的,到处密布着羽箭,好在林中的树木密集,卫队的战马都难以行进,大多羽箭只是射在树上,并没有造成太多杀伤。
那些幸存的侍卫紧紧地围在周围,有些人身上还带着些伤口,可是他们好似并没有感觉到伤口还在滴血,无论是周围的侍卫还是后面急忙赶来的敖青或者那个深藏不露的肖婆婆此时,都紧紧的盯着林外。
因为林外站着一个人,人只是站在那里,却有一股寒冷的气息围绕着四周,一身蓝色的道袍在月光下变得有些深邃,看起来不像蓝色反倒更像黑色。道袍的兜帽遮住了他的样子,依稀还能看见帽檐下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布满死寂。有力的双手笼在袖袍中,右手边一把纯黑色的长刀斜斜的插在地上,刀柄就在手旁,触之可及。面对着东郡身着精良重甲最优秀的士兵和无为境界的敖青及肖姓老妪戒备的眼神,身影依旧平静,眸子里未起半点波澜。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很静,没有夏虫的鸣叫,没有重甲碰撞的铿锵,没有衣袂飘飞,连鲜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一些危险的信号,在警告众人不可妄动。
在敖青率领二十余骑刚到这之前场面就一直是这样,想来安雨菲在肖婆婆的保护下行至此处,应是遇到了不少黑衣小队,林间太密卫队的战马都已经抛弃了,也是因为密林,才不用担心羽箭的威胁。东郡来的侍卫不单身着黑色重甲,且熟于战阵,但是看看战场上依旧有不少的侍卫的尸体,就明白之前的战况是多么惨烈。在经过如斯大战之后,幸存下来的人们却被林外那单单的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甘英.。。你终究还是来了”安雨菲看着林外那道身影,充满无奈的道
“我算到了东郡和相府,甚至猜测南疆或许也有人希望我死,可惜还是没有料到,原来高居神殿的神官大人也有此意”
“我在此处,神官并未授意”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那林外蓝袍道人伸手拿起长刀,轻轻道“我只是不希望太子得到太多的帮助”
甘英因太子妃一事与太子一方结仇,安雨菲回朝太子势大,这么说起来好似也有几分道理。可以他们都是聪明人,其中真意心知肚明。
“实在抱歉,郡主殿下”甘英放下道袍兜帽,露出略显枯槁的脸庞,深冷的眸子盯着林中,举起手中黝黑的长刀,缓缓的向前迈出一步,顿时林间的危险气氛更加浓郁。
甘英迈出了一步却停了下来,因为在他身前地面上插着一把长枪,那是敖青手中的长枪,敖青掷出长枪时身影已经跟随而至。长枪插在地上,强劲的力量使得枪的尾翼剧烈颤抖。敖青人尚在空中随身佩剑却是一剑削向甘英,浩荡的剑光让月光都黯淡了一瞬。
甘英并不理会那袭来的的剑光,因为他已经跨出了第二步,剑光飞向了身后,依旧右手持刀向着还在颤抖的长枪柄处便是一斩。
剑光自然没有削中甘英,刀光也绝斩不断枪柄,因为本不会相遇的刀光剑影,却在长枪之前相遇,一只覆盖着黑甲的手紧紧握住了长枪。剑只是把普通佩剑,刀是勿还,枪叫佘余,所以剑断了,勿还像是割开屏风般斩断佩剑,依旧前行,稳稳地斩在佘余上。
“噹”刀虽然斩在枪上,不过斩的位置不是枪柄,一触即分。
随后甘英迈出了第三步,勿还却没有接踵而至继续斩来,只是握刀的是左手,反握慢慢的向身前推去,宛如一阵狂风要抚平前路的阻拦。道统正宗剑法——三寸风起。
敖青紧紧握着枪柄,握得指间有些微白,他回头看了一眼护在安雨菲身前的肖婆婆一眼,很明了--我挡不住他,只能缠住,带郡主先走。
佘余长枪,枪头挽起一朵枪花,那是一朵东海的浪花,浪花迎着狂风越来越大,把勿还笼罩了进去,渐渐地也笼罩了敖青和甘英的身影。
这是敖青极力创造的局面,这是安雨菲脱困的机会。
文斐在林中皱了皱眉头,因为正当肖婆婆拉着安雨菲就要向林外而去的时候,却有淡淡的雾气弥漫过来。
“如此激烈的战斗,作为最重要的观众,妍喆郡主为什么要着急走呢”迷雾缓缓聚集,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男子,带着戏谑的笑意,向着安雨菲一步一步走去。
“是啊是啊,郡主不要着急,世间这种比试的场面可是不多见的”一身白衣的公孙仪摇着折扇跟在那黑衣中年身后。
“巫族人”文斐看着前行之人露在黑衣外略显暗灰的皮肤,小声道
“巫祝!!竟然是你.。。左相为了今日之局,竟狠毒至此”肖婆婆惊恐的叫道,藏在指间的银针都有些颤抖。
南疆以南神秘巫族人,在南疆多年战事中与出云国军方多次交手,暗杀、袭击等手段屡见不鲜,其中有丧心病狂者名为巫祝,以无为之境,竟暗潜入出云军中投毒,千万将士丧生于鬼蜮计量之中,一时间投毒军营内尸骨如山,其后多年内,那驻军之地寸草不生,了无生机。
肖婆婆手中的飞针依旧飞了出去,虽然她惧于巫祝的阴险狡诈,但为了身后之人,终将还是要出手的。嗖嗖声中数枚银针直指巫祝面门,而后者却置若罔闻,白影飞过,一把折扇绕飞而至,飞针悉数无功而去。而折扇并不罢休,在林间若翩飞蝴蝶,倏忽而动杀意直接将肖婆婆笼罩了进去。
巫祝狞笑着直奔安雨菲而去,手掌上有淡淡灰色光华孕育,在皎洁的月色下有些邪恶。
安雨菲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过话,看着那奔着自己而来的巫祝,她第一次抬起了头,双眼很平静
“要小心了”声音也很平静。不远处文斐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因为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突然间的一道比月光还要皎洁的剑光从安雨菲身后而来,掠过她的肩头,欲要带走巫祝的头颅。
巫祝双眼收缩,怒吼一声,强行抬起了左臂迎向这道剑光。巨大的轰鸣声响起,一圈肉眼可见的尘土飞上了半空,弥漫了一片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