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漫三伏,道旁树叶愈发枯黄,这夏末的烈日与其说是深夏未去的威能,更像是秋日将至的信使。
文斐与妍喆郡主车队一道行来已过半月,距秋试之期不足月余,前几日走出宋家地界便已入了中州地界,如今早已到了都河之左泗水境内,过了泗水跨过都河便是安都,以车队脚力算来不过两日而已。
随着愈发接近安都,车队的众人情绪越来越安定,除了走在最前的敖青看向远方的眼神依旧锐利,其他的侍卫都开始放松起来,但毕竟训练有素虽然放松,警戒之事已然严苛。
烈日太晒,车队于林中小憩,林子很静很是压抑。
“公子喝点水吧”玉儿晃了晃手中的水袋打开筛子递给拿着书的文斐。
这一路上玉儿经常和文斐呆在一块,不时端茶送水真如个侍女一般。
“多谢”文斐接过来只是轻微的喝了一点便还给玉儿,侧耳听了听,依旧没有丝毫飞鸟与夏虫的鸣叫声,四处看了看这里有些稀疏的树木轻声说道“玉儿姑娘,不知你对这天下王侯将相有何看法”
玉儿有些不解的抬头看着文斐,以为这是他试探的言语,刚想搪塞几句
文斐不待回答径直说道“令尊稳坐安都,统御四方军马,不负安国之名”安国候就是妍喆郡主之父,掌天下军力过半。
“告诉敖兄,前路坎坷留下数人与我,抛了车辇你带其他人先往往密林中去”
突闻此话玉儿还惊讶于文斐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没有反应过来,满脸疑惑不解看了看文斐,突然明悟不禁心下大骇。
文斐所说的话已经十分明显,他知道玉儿是谁,也知道有人或是有很多人要来拦截车队,而且只怕已经来了。玉儿不知一直手捧着书的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但一路上多次交谈让她第一时间就相信了文斐所说的话,深深看了一眼紧紧的扯了扯衣袖正欲起身,却是一道人影匆匆来到近前,看着文斐对着玉儿欲言又止。
“敖将军,有话就说吧,莫不是前路有异,文斐公子已经看出来了”玉儿很快平了心境,她明了敖青担心的问题,可若是有强敌来袭,哪里有时间关心这些问题。
敖青吃惊的看着文斐,少年脸上依旧平淡,感觉到时间紧迫才急忙开口。
“郡主,晌午派出去的两个探子,逾时未归,布在来路上的斥候也没了消息,怕是出了什么乱子”
文斐听到敖青的称谓,并不惊奇,他早已知晓身前玉儿便是声名赫赫的妍喆郡主安雨菲,敖青后面所言的消息也在预料之中。想来不日便要进了安都,好些人已经忍不住出手了。
“敖将军按文斐公子所言,你带二十骑与公子暂留此地,我弃了车辇与肖婆婆先往密林中去”安雨菲权衡之后还是选择相信文斐
“可是.。”敖青不解此时分散力量,到时连突围之力都没有了,刚想劝阻却被安雨菲挥手打断
“好了,时间紧迫,军贵神速,你们留下来的人要按照公子的安排行事,不可违逆”
“是”敖青虽然不解依旧领命而去
文斐缓缓地走向车辇,站在辇外静静地靠在车窗上
不时道道命令与呼喝声夹杂,车队一分为二,敖青领着二十来骑围着车辇,安雨菲领着一苍发老妪下了车,带着剩下的人骑着战骑想密林深处去了,走之前那叫做肖婆婆的老妪深深看了一眼文斐,古井不波的眼中异彩涟涟。
留下的人手都紧紧握着剑柄,一身黑甲跟他们的眼神一般锐利
待得他们深入林中几不可见,敖青纵马来到文斐身前很是急迫的问道
“文老弟,接下来呢”既然郡主命我依文斐的安排行事,必然有其意义。
“四人远哨,静待不可妄动,十人采些树枝,绑在马尾,来回纵行,其他人等围着车辇高声交谈就好”文斐看着林外那条官道轻轻道
敖青既是神将之一用兵一道也是深有体会,一听便是明了这是故布疑兵之策,吩咐下去。一时间林中尘土飞扬,围着马车的众人高声交谈,远远看去林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在里此处不远,一条河边,夏日的河边芦苇长得正丰一小队全身黑衣的人围在一起大概十来人蹲在芦苇地里却是不易被看见,这些人身后都背着硬弓,手上的短剑映着阳光显得很是锋利,剑锋隐约间发出渴望,渴望鲜血。此时他们正围着着一具人的尸体和一具马的尸体,尸体跟卫队的侍卫一样黑甲鲜明,只是其上那些鲜红的血迹略显刺眼。这样的黑衣小队有四队分散的分布在不远处,有在河边的,有在山腰的,有在河水之中的。
而在更远处的山顶之上,有一道青衣身影怀中抱着把古朴长剑坐在一块黑石之上,是个中年人,坚毅的脸庞上双眼紧闭,那林中的烟尘并没有让其睁眼看看,倒是那林中交谈声让其那浓浓的眉毛皱了皱。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自山下走来,来人眉目清俊,双眼之中自有几分睿智,只是嘴唇略薄让其看起来有些刻薄。
“没想到啊没想到,为了这个妍喆郡主那东郡藩国竟然能请动你这个废物”书生打开手中折扇满脸戏谑的看着青衣人
青衣人缓缓睁开双眼,冷冷的看了书生一眼,好似未曾听到先前话语一般并不生气,淡淡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左相大人忠犬,我虽然废物可是我的剑依旧可以斩掉你的一双狗腿,公孙仪你道我敢是不敢”话音之末,怀中长剑一声剑鸣,弹出剑鞘少许,顿时间杀气四溢,气机所指正是来人公孙仪。
左相幕僚公子仪,世人称其智计无双,且文武双全深受左相器重,只是为人狡诈,不知多少俊杰死于其手,常年留驻安都辅佐左相,相府大小事务皆由其打理。
公孙仪淡然一笑手中折扇一挥,如春分化雨,所有杀气顿时消弭。
“哎,叶疯子,不要急待此间事了,我自会去东郡找你讨教,只是我一个动嘴的书生,你就是砍去我的双手断了我双腿,也没什么用的”公孙仪很是开怀的道,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只是他盯着手中折扇画纸上那道细微的剑痕,眼神深邃
原来这青衣人就是叶疯子,众所周知剑宗其实力乃是东郡之最强,只是受制于道统,而受剑宗庇佑的东郡诸国也受制于出云。然而剑宗有个叶疯子,手中长剑只问心情不问善恶。
“初初见那林中尘土飞扬,应是疑兵之计,可这高声交谈更像诱敌之策,多时不见不知这骁龙将军敖青用兵已到如此境界了”公孙仪看着那林中的漫天尘土道,四周有暗哨警戒姑且不提,扬起这漫天尘土本有虚张声势之嫌,但是高声交谈这么明显的虚张声势之策,想来只有那纸上谈兵之人才会采用。但是领兵者谁,十二神将之一骁龙将军敖青,于东郡之中抵御东海之滨来犯多年,如此低级的错误他会犯么,答案不言而喻。
这也是目前公孙仪一行人,按步不前的顾虑。本来此次秘事不能有太多人参与,不然会引起有心者留意,所以来人皆是精锐
“那就待入夜时,你的人借夜色掩杀,我趁乱斩首”被叫做叶疯子的青衣剑客冷淡的道
“只能先行如此,反正前路有甘英大哥,不怕她闯出去”公孙仪并没有夜长梦多的担心
“那个变态也来了”倒是叶疯子听到甘英之名却是瞳孔一缩。
当年,当今太子还只是皇子的时候,娶了洛河三大家族的王家长孙女为妻,接着王家支持才堪堪爬上了太子之位,王氏也封了正妃。入住太子府不久,这王氏太子妃越见骄纵跋扈,年底大祭回宫途中遇到一妇人车驾受惊冲撞了太子妃,那女人便将妇人押回东太子府杖杀,却不知那妇人乃是甘英生母,当时甘英在道统祭祀堂内任职,祭祀堂专司刑罚其内之人都是出了名暴虐残酷,当甘英知晓生母被杖杀一事后,孤身一人在太子府门前枯坐数日,最终等到太子妃出行之时,愤起一刀便将太子妃斩在凤鸾之上,听闻当时惊动太子府内高手出手欲拿下甘英,不想其竟在几日枯坐之时悲愤之情中踏入无为境,那是甘英只有十六岁。于是出来的那些侍卫高手竟拿之不下,最终乃是庭卫司出动,才将其拿下。最后听闻还是是黑暗神官托掌教大人作保,才救下甘英性命。
这些事情就是号称疯子的叶疯子也不得不说声变态,虽然他们同为无为境,但是甘英的刀有道统的影子,不是一般人可以轻动。那么此次行动是否有道统的影子在其中,此间意味实在深长。
也许是因为甘英在此的消息过于沉重,他们也停止了交谈,都在等待着那天边一抹夜色的降临。
在众生界下修道之路境界之分其实并不复杂平心、静气、浩然、无为之上便是逍遥境,但是众多的隐世门派之中还有流传有一境界与逍遥境相似,是为清净境。在道之一途上还是有很多大能之辈的,就一直实力而论出云国中当然高手之数最多,天下间所有世人只晓得十位圣人出云之中便有六人,东郡剑宗有个剑圣,南疆以南十万大山中还有个狂人自称巫神,北方有一片万年不散的乌云,西方大漠里有个赤脚行走以身饲鹰的活佛。
在众人都等待着夜幕来临的时刻,林中众人却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拿着长枪聚集在文斐身前,文斐一一接过他们手上的长枪围着车辇四周特定的位置插上,如果自上俯瞰可以发现这是一个很怪异的阵法,这是文斐从道典上学来的,是上佳的困敌之阵,作为妍喆郡主的车辇其上必然有少些阵纹,当然也定有灵石类激发阵法的备用能量,所以文斐将其当做困阵阵眼,借侍卫们战阵兵戈为引子,加之其上的杀伐之气可让此阵更具几分威势。
“敖兄,待得夜幕初降,你领将士们先走”文斐绕着四周阵法仔细勘察一番,发现并无遗漏后,对敖青说道
“那你怎么办”敖青知晓用疑兵之计最多拖延至夜幕时分,那时退去实为上策,看着林外远处泗水边上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很是不放心的问道
“你们只管退去就好,据眼下局势来看,虽然拖延了不少时间,但是来人并不着急,如此有恃无恐”文斐顿了顿,一番布置下来,他洁白的额头上也有些微汗,取下黄色野马身上的水袋,喝了口水接着道“只怕前路还有阻截,而且必然是其中最强,你要尽快与她们和兵一处,极力突围”
“你.。你为什么要帮郡主”敖青本想劝他跟随一块撤去,但是想来这个从始至终依旧平静的少年定有自己的注意,但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大家只是萍水相逢,今日文斐大可离去,又何必为妍喆郡主出力摆脱今日杀局,而且既然对方一路而来,已经忍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出手,今日出手就必然是必杀之局。只是路上偶遇相交不深的路人何必庸人自扰惹上这杀身之祸。
“权当是对这几日玉儿姑娘照顾之恩的回报吧”文斐轻轻地笑道
安雨菲扮作侍女玉儿一路照看文斐,只因那封南山书信而揣测文斐是莫山入世修行的人,欲与其交好而略施恩惠。文斐不愿如此功利相交,路上并未拒绝玉儿的照顾,便是起初就已经知晓会有今日之局。
敖青深深看了看文斐,发现少年那一身灰衣依旧整洁,划过前额的那缕发丝沾着汗水黏在一块,眼神还是那般平静。
夜幕在众人期待中缓缓降临,林间的杀机也愈加旺盛,插在林间的长枪、战戟与一些刀剑锋刃深冷,在夜色下欲要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