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大桥的夜风寒冷刺骨,在桥上肆意游荡,随心所欲扑面而来。自桥上望去,江水被两岸煌煌灯火铺上银白纱衣,微泛波澜,粼粼夺目。
白夕将袄子拉紧了一些,将双臂搁在石桥护栏上,望向左岸的灯火。
“这么冷,还想呆着吗?”顾原开口道。
白夕转头看向顾原,风刮得她头发猎猎飞舞,她将头发撩向耳后,淡淡开口:“我认为你需要呆一会儿。”
她转而将目光落到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越是寒冷,越是会让人头脑清醒。”
顾原却黯然道:“有时候头脑太过于清醒反而会忽略到身边人的感受。”
白夕倏然看向顾原,笑道:“让我猜猜,根据我的推测,你该是又去找凶手的线索了,而现在唯一能给你提供线索的必然是在明山大学生活了几十年的维文老师。”
“你.......”白夕一字一句道,“难道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惹维文老师生气了?”
“老人家喜欢谈的被我打断了,不喜欢谈的我又一直在问。”
白夕沉默片刻,道:“因为你的理智告诉你你必须要问。”
如果过多顾及别人的感受而抑制内心的疑问,事情的真相也许会被埋葬。理性促使人去做自己应该做的,而感性让人去做自己愿意做的。
而寻找案件的真相是顾原应该且愿意做的。
“活得过于理智的人往往很容易忽视他人感受,可是,世界上没有绝对理智的人,即便把身体铸成盔甲,藏在里面的仍然是柔软的肉体。总有那么一刻,内心会触动那么一下,不是吗?”白夕笑着道,“你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最后的真相一定是由你来揭开的。”
顾原想到了初见白夕那一刻,理性告诉他驻立墙边的女孩儿似乎与凶杀案件有关,而感性又让他对那个女孩充满了好奇与异样的情愫。
他将感性埋在心底,不让它左右自己判断,一步步寻找真相,殊不知心底的芽在一天天破土而出,直至最终长到心脏,无法阻挡的绽放。
夜风冷冽,背后有汽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疾寒之风。寒风渗进衣内,浑身顿时犹如被寒冰所冻。
顾原握住白夕搭在护栏上的手背,刺冻之感从手心传来,他不觉握紧一些,柔声道:“我看也吹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好。”白夕爽朗应道,她凝视着顾原,忍不住问道,“你从维文老师那儿得到什么线索了吗?”
“目前已经了解了一些,不过我需要整理一下,明天再去学校看看。”
“我跟你一块去。”
“明天不用上班吗?”
“我跟老板娘请一天假。”她轻轻捧起顾原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纵然风中夹杂着寒意,那只手却很温热,她将它放在脸畔,朝顾原调皮一笑,继续道,“明天是圣诞节,我可要跟男朋友约会。”
顾原怔忡片刻,忽的一笑,上前拥住她,手掌所拥之处,触及到怀中人柔软的短发,软到他心中恍然动容,喉咙发出干涩且轻柔的声音:“白夕,你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来得那样突兀,白夕不禁怔了怔,旋即内心涌出更浓厚的暖意,她伸出双手同样拥抱着顾原,手掌紧紧地贴上他坚实的后背,微笑道:“我知道,还有你。”
此刻,尽管冷风割面,心口的那股温暖也早已冲淡了刺骨之风。
此刻,白夕早已忘却了自己的来处,心中所想已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此刻,她是真的愿意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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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颓不堪的旧实验楼杂草丛生,森冷可怖。纵然今日是圣诞之日,但这日的圣诞气氛却丝毫没有蔓延到此处,它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我来这儿之前,这儿还是一片湖区。”白夕站在旧实验外,凝望着这栋旧楼说道。
顾原回应道:“我听维文老师提到过,你来那日下过暴雨吗?”
白夕肯定道:“嗯,当时正在下一场大暴雨。”
“凶手很会选择时机,暴雨往往会掩盖许多犯罪证据。”
顾原抬头朝左侧凝望过去,透过疏落的白杨树叶可望见矗立的图书馆。图书馆位于旧实验楼西侧,两楼相距约莫一公里,被一道林荫小路相连,小路时常有行人通行。而眼前那排高大的白杨刚好将旧实验楼与白墙之外的林荫小路隔开。
“如果晴新真的在图书馆被杀,凶手又是怎样将她的尸体运到旧实验楼的,或者,在旧实验楼还未修建之前,凶手把晴新的尸体藏在了哪儿?”顾原喃喃道。
白夕思量片刻,道:“会不会藏在湖里?”
顾原转向白夕,道:“你来的那一日,这片湖区是不是已经在施工填湖了?”
“并没有。”白夕道,“我已听说了这个消息,不过暂时还没有动工。”
“如果藏在湖里,凶手又是怎样将尸体运过来的?”顾原道,“当时这片湖区即将施工,凶手为什么不直接让填湖工程彻底埋葬了那具尸体,而仅仅只是将它藏进湖底,再拖出来封进墙里,不是多此一举吗?”
“凶手也许是用车将尸体运到此处,可他处置尸体的方式的确怪异。”白夕不禁也心生疑惑。
“用车倒是一个办法,只不过图书馆大厅管理员那关如何能过,此外,用车太过于显眼,易让人生疑。”
“也许,晴新不是在图书馆被杀的?”白夕突然对自己之前的判断心生怀疑。那跟踪自己的凶手藏在背后的利器也许并没有在她下楼的那一刻挥下去。
顾原显得异常冷静,他侃侃道:“不能因为之后想不通的事而轻易推翻之前的结论。如你所说,凶手在图书馆跟踪你的时候很有可能便是行凶之时,倘若他的确觉察到你发现了他,是不会留到你下楼的。”
他接着道:“我们去图书馆。”
沿着林荫小路一路直行,顾原的目光似乎落在前方的道路上又似乎早已飘向了远方。视线所及之处既缥缈又清晰,登时他的瞳孔又聚到了一起,目光重新找回了落脚点,落到了前方的井盖处。
顾原突然驻足,白夕脚下也忽然一顿,她循着顾原的视线望去,井盖让她即刻明白了顾原的想法,她开口道:“下水道。”
顾原虽心中已有猜测,但并未立马下结论,他未多说,径直朝图书馆走去,白夕随即跟上。
图书馆一向凭借阅证出入,顾原走得匆忙,忘却了带上图书馆借阅证,白夕更是根本就没有证件,好在今日偌大的图书馆大厅之内,只有西莎与少数学生在此。顾原百般劝说下使得她又私自帮了他一回。
得到允诺,顾原便也再顾忌不得其他,径直向楼梯口走去。
西莎的视线从白夕脸上擦过,又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她自是心里清楚得很,这个女生正是监控录像中的女孩儿,可顾原怎会跟她在一起?今日又怎会如此匆忙赶来图书馆?她不知,但见两人似有要紧事要办也不急着立马就问,可她的好奇心只是暂时憋在心里,一股一股迫不及待要冒出口中。
到了三楼楼梯间,顾原与白夕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同时望向了那扇离地两米多高的白框窗户。
“这扇窗户与三十年前有什么不一样吗?”顾原问道。
“三十年前这是一扇推式木窗,而且,窗户并没有这么高,大概在这个位置。”白夕举起手臂在白墙上一米左右的位置比划道。
“这样的高度很容易将一具尸体扔出去。”顾原道。
白夕转了转眼珠,轻易便明白了顾原的意思,她道:“我们可以去这扇窗户的外面看看,或许我会想到更多。”
顾原点了点头。
两人下楼,经过图书馆大厅,西莎瞧见了本想问什么,又欲言又止,满腹的疑惑重新憋回了肚中,秀美一蹙,像是有些不满,又暗下决心待会儿一定要问个痛快。
顾原白夕进入大厅左侧门,绕到了窗户的背面,抬头便可望见六层楼楼梯间的窗户整齐排列在一条线上,但令他们关注的却始终是三楼楼梯间的窗户。
白夕的目光逐渐离开了三楼楼梯间的窗户,四下张望,目光所及之处只觉改变了太多,她甚至不确定这座图书馆还是不是三十年前的那座。
在张望中,白夕缓缓开口:“三十年前,图书馆只有一栋楼,那扇窗户的后面还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树。”
白夕轻轻举起左手,手指所指之处是一栋高楼。
三十年前的图书馆是单栋楼房,如今经过改建,已由原先的单栋改成四面环绕式的一座大楼。窗外的那排白杨早被楼房取代。
她的目光又徐徐移动,最终重新绕到了三楼楼梯间的那扇窗户,又沿着窗户向下,落到了地面上,地面上的石砖上有四排中指粗的小孔,整齐排列,孔内漆黑一片,只听淙淙声从孔内传出,像是湍急的流水。
白夕目光一凛,忽的顿悟,口中轻呼:“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