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积越深,白榉的手边放着一对判官笔,她喝着热茶,温暖的蒸汽扑在面上,愈发显的肤白颊艳,更胜桃李。
“哈……哈哈哈哈。”
雷秦因为她的狂妄语气而大笑起来,“小女子也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
“你若不信,但可上前来一试啊。”
杀人先诛心,雷秦从没见过白榉,自然不知道她有几分斤两,以他的头脑也很难推断出白榉的身份,而白榉却对雷秦了如指掌。所以白榉在戏弄他,一个猎物在临死之前的挣扎喘息总是能逗乐狩猎者的。
雷秦原本成竹在胸,但现在却真的不敢动了,他生怕眼前这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真有什么手段,此夜还很长,他带了这么多的人,就算是耗,他也能耗死这女子,所以雷秦好整以暇,他还要等等。
荒郊野岭中经常流传一些志怪传说,像这般大雪的天气中便有雪女出没。
雪女晶莹美丽,可不比凡间的姑娘,她们织云成裳,化雪为饰,常常单独一人行走在城中,她们的眼睛可以蛊惑人心,偏好男人阳气,每至严寒之期都要吞食生人,她们是世上至为美丽的生灵,同时也是要人性命的阎罗。
“你不过来么?”
白榉问着,她轻飘飘的踏雪而来,雷秦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心里发毛,却不知白榉其实也焦急的很,她担心陷在颜府的萧梧和夏一生,掐算起来并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和雷秦干耗着,她既要拖延时间,好让张玉成能够平安回到白楼,同时又要赶在颜府的战斗结束前将自己人给救出来。
所以雷秦不进,她便要出。
“雷总管,你今晚如果不能将张大人带回去可就不好交代了吧?”
白榉看上去仍然气定神闲,她与雷秦的距离越来越近,只看谁先出手了。
雷秦抖了一抖,他对颜钧和那东瀛的女子都很畏惧,这次事急,没有空闲来指责他任务失败还把宫本风花搭了进去,但等到事情结束问了起来,他可就难辞其咎了。
唯今之计,只能将功补过。
雷秦的双掌夹杂着热风陡然发难,白榉不硬接只退,她微笑着向雷秦身后的那片黑暗中朗声道:“张神捕,瞧见了吧,颜阁老府上确实想要杀人灭口啊。”
神捕张怀辛的大名纵使是刚来上京没多久的雷秦也听闻过,他只道眼前的女子怕了自己才想出这招声东击西来,还未等得意完,便瞧见了一根玄铁制的短棍竖劈进战圈中。
雷秦猝不及防,被棍风扫到了胸膛,瞬间气血翻涌,不得不退。
无数的官兵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提着长枪和颜府的家丁对峙,而那用棍的人一身官袍,不猜也知道就是张怀辛了。
“张大人,颜阁老府上的事你也要管么?”
雷秦退了几步站定,他一甩袖子,质问张怀辛。
“颜阁老若知道你们在外如此败坏他的名声,想必也不会阻止张某将你们逮捕归案的。”
张怀辛一挥手,官兵们便一拥而上将他们的兵器都缴了,雷秦现在供职颜府,已经不能算是江湖人了,来去都要受到制约,所以也不敢太过反抗,他挣扎了两下,道:“张大人,你要将我们押往哪里?”
“你们既是颜阁老的人,我自然要往颜府一趟,走吧,雷总管。”
张怀辛将短棍插回腰间,他转身对白榉道:“谢谢姑娘帮我抓到这伙谋杀朝廷命官的凶徒。”
“不用谢,协助张神捕办案是白楼应该做的。”白榉福了一福,她又问道:“我能与张神捕同行吗?本楼楼主和堂主都还在颜府做客呢。”
“那是当然,请。”张怀辛给白榉让路,一群人往颜钧府邸行去。
伶仃剑上有血,夏一生倚在墙角边喘息,她的四面都是杂乱不堪的刀痕,衣物发带均有残缺,现在已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了。
她的右前方萧梧还在和欧阳嗔缠斗,若论招式萧梧不见得会输,但论根基两人却相差甚远,萧梧不利久战,现在已处下风,浮生剑的防御开始出现萎靡,萧梧的脸和手臂上也被划出了几道血痕。
刀锋又到,夏一生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她与萧梧背对而立,双方的血混杂着沙尘搅在一起,萧梧叹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留手么?”
“萧老大,我这命也只有一条啊!”
夏一生苦笑,她解下酒葫芦递给萧梧道,“喝酒吗?”
“你从哪儿弄来的?”萧梧对上葫芦嘴一仰头,灌下了一大口,“桂花酿啊,香。”
“送张大人出去后回来的路上打的,现在我请你,回头你请我。”
“那也要能活着出去,我才……”萧梧话音未竭,忽然当胸而来一道掌风,猝不及防之下生生将他自屋顶拍了出去,他回头只见夏一生那张永远带着微笑的脸渐渐消失在风雪中,欧阳嗔欲追,兜脸而来的剑网困得他只能按下身子,一对二,夏一生拍了拍酒葫芦,“来吧。”
“小姑娘,你不怕死吗?”
伊贺椿沙哑着嗓子问,她很少开口,夏一生被酒呛咳了一下,面露惊诧的看着她道:“你不是哑巴么?”
“自然不是。”
凄惨的语调混杂在风雪中,不免让人心生悲凉,“小姑娘,你放他走,今天就非死不可了。”
夏一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怕吗?”
夏一生细细的思索了一下,“说起来也奇怪,现在反而不怕了。”
“他没有回来救你,你刚刚那一掌,也送不了他那么远。”
“我也知道。”夏一生低头看着酒葫芦,苦笑道,“可我偏是希望他别回来。”
“砰”
话正说着,夏一生手里握着的酒葫芦如同遭受强大的内力冲撞,酒液喷溅而出,葫芦应声而碎,房间里升腾起一股暖气,雪化而为雨,伶仃剑在这股内力中迸发出耀目华光映着夏一生的眉眼,她有一种坚定感,守着门,也守着屋顶的破洞。
夏一生抬头望天,雨水落在她的面上,将她的额发染得透湿,“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他活着比较好。”
这一招叫玉石俱焚,断奇经八脉后将内力回流,可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突破自身限制,练伶仃剑前必要先练这一招,唯有这一招可顺伶仃剑而走,欧阳嗔曾与之交手,立即便看出了门道。
看是看出来了,但欧阳嗔却不能阻止她,夏一生的短剑快如闪电,便是他也只能勉强跟上,伊贺椿于后援手,刀光平铺出大漠荒烟,剑影激荡了万顷波澜,夏一生嘴里慢慢溢出了鲜血,如落土的梅花滴落在雪地上。
萧梧在风雪中往茶棚赶,他要撑着上京的局势,所以千千万万不能死,但他心中却也不愿夏一生代他送命,如不出所料,白榉现在应当带着张怀辛赶来了,萧梧心乱如麻,差一点错过了举着火把的众人。
“楼主!”
白榉忙喊住他,萧梧身上虽布满细小的伤口又有尘土雪花,却仍不似夏一生般狼狈。
“夏堂主呢?”
“她还在颜府,张神捕,”萧梧抱了抱拳,“请你随我先走一步,颜阁老毕竟是朝廷重臣,如果以常规手段入颜府我怕她撑不到那时候了。”
“好。”张怀辛也是干脆,“我随你去。”
“拖累你了。”
萧梧伴张怀辛折返,张怀辛的身上毕竟还有品级,虽说事后难免受到牵连,但现在也只有张怀辛能让颜钧暂时罢手了,否则这人越杀越多,颜钧也不能只手遮天。
断梁残瓦,一片坍圮中寻不到生人的影子。
萧梧紧了紧握剑的手,他开口,一时涩然。
“夏一生……你还活着吗?”
“唉……”夏一生瘫倒在瓦砾里,她的目中一片血红,连手指都懒得再动一下,“萧……萧老大……”
有人将她扶了起来,经脉尽断下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夏一生勉强笑了笑:“快带我……去瞧瞧……大夫……能救呢……”
她撑到现在已是极限,萧梧扶着她,片刻便听不到动静了,“你到底做了什么?竟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萧梧搭着她的脉,行走江湖之人难免五劳七伤,所以十之八九都懂点医术,此时他怀里的人气血两虚,半点内力也感觉不到,即便治好了恐也行不的路动不了武了。
“与她对阵的是何人?”张怀辛在萧梧身后问道,萧梧一只手贴在夏一生的背后护她一口真气。
“当年的东瀛第一与欧阳嗔。”
“她一人……”张怀辛心底泛出了一股凉气,“那其他人呢?”
“血迹往外面去了,恐怕也受伤不轻。”
熙熙攘攘的人声渐渐聚拢,张怀辛一拍萧梧的肩,道:“你先带她走,接下来是官场的事,你不必也不用插手。”
“好,那就拜托了。”
萧梧将夏一生抱了起来,他轻言,“我劳你救了一命,你可千万记在心里,好让我能回报啊。”
“咳咳……”怀中人咳出两口血来,夏一生仍处在昏迷之中,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几近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