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钧手边摊放着那张书信,他一边饮茶,一边时不时的瞟两眼,看着十分的舒适随意,只有张玉成怀抱着心思,脸上郁色外显,他对颜钧的反应很不能理解。
“老师……您没有什么疑问吗?”
颜钧将手中的的茶盏放在案上,茶座下的水渍在纸上蔓延开来,将信末的几个字晕染的看不清了。
“朝中局势如何?”
颜钧问道,他的语气不缓不急,温吞而有威严。
“一字蔽之:乱”
“既是如此,你又为何把这样的东西拿给我呢?”
“可是老师……”张玉成自太师椅中起身,一揖到地,“非是玉成要搅乱局,只是这军国大事倘若不妥善处理,乱的就不只是朝廷了。”
“你要奏这道疏么?”颜钧的指节一声一声的敲在书信上,“即便是我不同意?”
“学生来这里,本来就是希望能得到老师的支持,但学生不明白,何以老师如此的不作为?”
“玉成啊……”颜钧招了招手,示意张玉成上前来,他替张玉成拂了拂双肩,微微的叹了口气道:“你真的从未怀疑过我啊……”
“老师在玉成心里一直为国为民,玉成动也不能动这样的心思。”
“如果我要你暂时放下以前的种种呢?你再想一想,这名册中该不该有我的名字?”
颜钧苍老的脸上有一种古怪的笑意,“你还太年轻了。”
门忽然被一把刀切成数块,张玉成一回身便觉得背后有股力量将他一推,使得他磕绊着迎向了面前明晃晃的凶器。
砖瓦碎裂,伴随而下的是两条人影,一把剑挑开刀尖,一把剑回握,将张玉成的后领一提,护住了他。
“张大人。”
“萧……萧楼主。”
张玉成被夏一生挡在身后,他方才反应过来,心中还有些忐忑,,他实难相信颜钧与江湖人勾结想要他的性命,可事实摆在眼前,纵使想要为恩师找个理由,也是一时难以开口。
“玉成啊,我当年就说过,你很聪明,可惜把感情看得太重,又迂腐倔强成不了大事的。”颜钧说着,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走到那带刀蒙面的女子身后,“都杀了吧,尸体处理好就是。”
门被反锁,能听见外面林立刀斧的声响,那女子只拔了一把刀,另一把还别在腰间,她看着萧梧,看着浮生剑,久别再见,物是人非。
“师母……”萧梧的剑尖与刀锋相撞的那一刻如逢龙吟,清越刺耳,张玉成捂着耳朵,痛苦的皱着眉。
“你先带他走,我挡住她。”
“你能挡住她?”夏一生表达了自己的疑问,他们二人联手或能不败,但若留萧梧一人在这里可就难说了。
“现在若不走等外面的阵势都布好了,张大人也得给我们陪葬。”
“那你保重。”夏一生当机立断,她单手揽过张玉成的腰,欲自楼顶上的洞口突围,迎面而来一片刀光,她不闪不避,夏一生信萧梧,所以浮生剑破开了刀光。
“什么人!”段鸣大喝一声,只见夏一生的身形如同一只展翅鸿鹄飞掠而过,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张玉成却仍然快得不可思议,段鸣欲追,却被雷秦阻了一阻,雷秦道:“你留下围着这里,我带一队人去追,我和这个人结了仇。”
不等段鸣回答,雷秦就分拨了十几个人往夏一生消失的方向追去,他心里憋着一口气,现在又有人撑腰,就不信自己还不能宰了这小兔崽子。雷秦可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白天为了保命而暗算自己人的事情,否则到最后没命的一定是他自己。
天色越来越暗,空中又开始飘雪了,夏一生往茶棚里疾奔,为了与白榉他们会和,张玉成不能失,可萧梧也不可以死,张玉成关系着国事,萧梧关系着私事,夏一生两个都想保,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双全。
“砰”
夏一生几乎可以算是撞进茶棚的,半边柱子应声而断,她穷尽心力,速度比往常更快一倍,尚不及喘上口气又回身而走,“保护好张大人,我去找楼主!”
风中遗声断断续续,白榉扶过站立不稳的张玉成,她没有留夏一生,也没有问她怎么回事,白楼强便强在各司其职,远处有人声沸腾,火把星星点点,她还有事要做,耽搁不得。
颜府内,刀光剑影不死不休,刀快剑便慢,刀慢剑便快,东瀛女子的招式看似大开大合漏洞百出,但内中精妙,非临阵对敌不能感受,她是东瀛第一,可与欧阳嗔相提并论的高手,她也是萧梧的师母,伊贺一派的传人,伊贺椿。
东瀛的刀法讲求直、快、迅、猛,但伊贺椿的刀法中还有柔和诡两个字,自夏一生离开到现在,萧梧与她已经交换了十几招,两人都不曾离开地面半步,四处都是被砍断的圆弧,萧梧有些吃紧,刀剑一相交,他的内力就会被压制回来,胸中气血翻腾,已是受了内伤,而伊贺椿倒也被他逼的拔了双刀,纯白的雪从屋顶的破洞里落在他们的身上,风一来,天气更冷了几分。
“你比当初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强很多了。”
伊贺椿的声音嘶哑不堪,如同被什么堵在了胸腔里,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寸长的伤疤,该是伤到了声带,她一开口,就仿佛有人在拉动风箱,说不出诡异难受。
“你的攻势都以我的刀法作为基础,再有十招我们就要分胜负了。”
说完,伊贺椿再不开口,她好像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双眼微闭,刀也缓缓垂了下去,空气风雪徘徊左右,是“定”是“禅”,要破也只有趁这一时。
萧梧挥剑劈向太师椅,因气劲而四散的木屑混在漫天雪花中,“嗖嗖嗖”贴着伊贺椿的耳畔射了出去,伊贺椿仍是没有动,她迸发而出的内力使得雪都化成了雨水,四周景象因此而蒸腾,萧梧不得不动了。
浮生剑的剑尖插入了倒流的雨水当中,受到的阻力黏腻滞涩,甚至旋转不动,萧梧将自己的内力由剑尖渗入伊贺椿的领域当中,雨化雪再化雨,双刀出,带起两道银龙眼看就要穿透萧梧的胸膛,萧梧回剑不及,以鞘格挡,掌心裂,血滴入土。
“咳咳。”萧梧退至墙边,他咳嗽了两下,伤势不算重,但天时已失,而他面前的伊贺椿却风华正当,接下来的形势便会一边倒,盛者愈盛,哀者愈哀。
“萧老大。”
自屋顶上掉下来一个人,她轻飘飘的站在伊贺椿的刀背上,弯着腰,对着萧梧笑眯眯的,雪轮转着落在她的眉眼里,可惜是一幅不及欣赏的画。
“你回来做什么?”
萧梧皱着眉,他挥了挥手,仿佛想驱散眼前的雪花好将夏一生看的清楚点。
“我来和你同生共死啊。”
不像是玩笑话,萧梧呆了两秒,那厢夏一生已和伊贺椿交上了手,短剑对双刀,萧梧败就败在椿太了解他的招式了,否则纵使不敌也能拖上一段时间,但现在既然夏一生去而复返,那赢面还是很大的,倘若不用死,无论是谁心里都有些高兴。
拖拽的锁链声在门外响起来,包围这里的人迅速的让开了一条通道,死水般的枯寂感透门而入,萧梧不知,夏一生却明白是欧阳嗔来了。
萧梧不敌欧阳嗔,自己不敌伊贺椿,看来这次不想死也得死了。
门,被巨大的寒流吹开,风雪当中立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身影,他行一步屋里的温度便低一分,只似要将人完全冻住了。
夏一生在心中问候了一遍自己的祖宗,从小运气差就罢了,怎么在生死关头也不见有人保佑呢,平日里酒水可没少贡吧。
天运之差,平穷困苦生离死别也像走马观花,倘若这次真要没了性命,可让我来世少点苦痛,托身富人家当个傻少爷或者傻小姐吧。
夏一生叹了一口气,伶仃剑在掌心旋转,她要拖住椿,萧梧方才叫她一声师母,想来又是一段前尘往事,她虽然不大关心,但也看得出来萧梧在她的手下受制,浮生剑的威力完全发挥不出来,椿不能与萧梧交手,所以浮生对上了欧阳嗔。
四大高手困在颜府的大堂里,刀对剑,一时之间气劲绵密,将风雪都阻隔在了外面,而白榉那里却不似这般一对一的公平较量。
雷秦带的那一队人半道上就失去了夏一生的踪迹,他们顺着方向到了一间茶棚,茶棚倒塌了一边,却不妨美人端坐。
清茶瓷碗,蓝衣柔影,白榉背对着众人,她在喝茶,茶水青碧,一片小芽浮在里面,外面落着大雪,白了旁人的发髻。
雷秦停在三丈开外,他背后的家丁颇有些规矩,整肃列阵,手中举着火把,将茶棚朝外的通道团团围住。
白榉勾唇一笑,她微微的侧过脸,屋内橘黄色的暖光落在她的身上,几乎将整个人都变得透明了,“雷总管,天要黑了,上京的夜里可是乱的很呐。”
妖精……雷秦心里不知为何泛出了这两个字,他半退了一步,掌心慢慢酝酿出一片殷红,他曾经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但这几日却莫名的怀疑起来,先有萧梧后有夏一生,这上京里还藏了多少的高手简直想都不敢想。
“你是什么人?”雷秦的声音在风雪中亦雄厚清晰不显单薄。
白榉手中握着杯子,她转身往桌子上一倚,眉目里不减笑意,“杀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