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琴姐，楼主在哪儿呢，我有事要和他说。”
“楼主在前堂呢！哎哎哎……你慢点儿！”
“谢谢琴姐。”
郁舒脸上还有火药的余灰，黑乎乎的，他过门而入的时候打了个招呼，急匆匆的便往前堂去了。
“楼主！张大人那里出事了。”
“我知道。”萧梧手中拿着刚自信鸽腿上解下的纸卷，他抬头看了一眼郁舒，“负责监视城东的老宋刚刚放了消息回来，他说是你救了张大人？”
“夜归的时候刚巧碰见几个鼠辈就跟过去了。”郁舒说道，萧梧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这帮人的身手不怎么样却都不怕死，为首的身上带着火药，见暗杀不能成功就立马毁尸灭迹。”
“可曾看出来他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郁舒想了想，“大概是东南方，但我不能确定。”
“东南……”萧梧沉吟了一下，他看着郁舒的这一身灰土，刚刚少年自外面带进来的雪也全化了，湿一片，脏一片的，“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吧，张大人那里我自有安排。”
“哦……”郁舒应了声，他退出屋外，将衣摆卷起来拧了拧，方才心头有事又急着赶路，竟没有发觉外面已是鹅毛大雪，天地如银装素裹万物无声，静赖的能听见雪碎的声音。
郁舒在二楼瞧见了慢慢踱来的夏一生，她穿的暖和，一身白绒绒的裘衣，几乎和雪融作了一处，郁舒原先不知道她是个女孩子，还吃了飞来的横醋，想起来便觉得幼稚，郁舒揉了揉有些痒的鼻子，迎面走了上去。
“夏堂主……”
“郁舒啊，你这一身……是刚打架回来？”夏一生笼着手缩着脖子，说她怕冷她也怕，小楼里升着两个暖炉她还是觉得不够，此时微黄的灯光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衬得天气更加的严寒，她本不想出来，却奈何萧梧刚接到飞鸽传书就让人来喊她，眼见这一夜又不得太平了。
“嗯，张大人家里出了事，被人给炸了。”郁舒答道。
“张玉成张大人？”夏一生问。
郁舒点了点头，“不过张大人没受什么伤，那帮人很可能再来……”
郁舒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哪里还有夏一生的影子，他一回头，也只堪堪瞧见那裘衣的边袂消失在萧梧的房间中。
萧梧头也不抬便知道是夏一生来了，一阵寒流后，夏一生抖了抖身上的落雪，解了斗篷，“呼呼，好冷，有热酒喝么？”
“酒是给你带走的，先喝点姜茶吧。”萧梧说着，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她。
“今晚就去吗？”夏一生喝了一口，茶里放了红糖，暖和和的。
“消息走漏的太快了，而且难保他们不会再次下手。”
“哦。”夏一生点了点头，她又轻声问道：“你不怕我暗中下手？”
萧梧看着她，也不说话，夏一生整张脸都要埋进茶杯中了，他才道，“你会吗？”
“……不会……”夏一生叹着气，她将杯子还给萧梧并接过已灌得满满当当的酒葫芦，“那我现在就去看着侍郎府了。”
“去吧。”
夏一生也不披斗篷，她从窗口跃出去，一眨眼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世事却不尽如萧梧所料，这一夜之后侍郎府接连几日无事，张玉成上朝下朝也都安安稳稳的。只苦了暗处的夏一生，餐风露宿提心吊胆，眼看着将整条街上的酒家都喝遍了。几日过后，却是白楼里先有了杂事。
从蜀中赶来的郁南风终于到了，他初次拜会白楼还有事相求，自然不敢造次，一人牵着一马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寒风里，来来往往许多白楼的人也只当没有看见。这些年唐门与白楼没少交恶，双方弟子都死伤惨重，若不是萧梧有令在先，不可先生事端，否则早有人拿扫帚将他赶走了。
“楼主说请你进去。”扎着两个红头绳的小女娃从门里跑了出来，她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可否请姑娘引路？”郁南风苦笑着问。
“哼。”女娃娃撇过脸去，冷冷的道：“跟我来吧。”
郁南风跟着她，时不时的找些话题，那小娃娃却不为所动，一路理也不理郁南风，“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好。”郁南风目送那小姑娘离开，他叩了叩门，听见里面一个慵懒的声音道，“进来吧。”
屋子里很暖，萧梧半躺在榻上翻书，他抬眼瞧了一下郁南风，就又低下头去。
萧梧不开口，郁南风就更不好开口了，他只能站在一边，四处瞧瞧，榻上的人打了个轻轻的哈欠，他将书阖上，撑着头打量郁南风。
“我和郁堂主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嗯。”郁南风点头，“之前白楼与唐门发生冲突时我还在北方探矿，所以并未与楼主打过照面。”
萧梧点了点头，“其实照辈分说，我该叫你一声前辈。”
“不敢不敢。”郁南风苦笑，“真是折煞我了。”
“无妨，前辈终究是前辈，再说你与我白楼结怨不深，不该遭此迁怒，坐吧。”萧梧说着，自己也蜷腿坐了起来，塌案上常备着精致的点心和茶水，萧梧取了两个杯子，“刚刚引你来的小姑娘叫李芸，才九岁，父母都是中了唐门的毒暴毙的，她进白楼时被人折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所以希望你别怪她。”
“我怎么会怪一个孩子呢。”郁南风叹息，“这种恩怨本该与她们无关的。”
“可是现在唐门杀了她的父母便有关了。”萧梧喝一口茶，“谁都免不了俗。”
郁南风双手捧着热茶，他看着茶中微微荡起的涟漪沉默不语。
“说吧，唐门的人自愿来白楼肯定是有事相商吧。”萧梧咬了一口茶点，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决定将剩下的收一收等夏一生回来了犒劳她。
“郁舒。”郁南风也不打算隐瞒，“当初萧楼主让人带走他是为了搅唐门的乱局，但现在楼主平安回到上京，也该放他回去了吧？”
萧梧笑了，“郁舒离开蜀中来上京的事我从来也没强迫过他，就像现在我也不会强迫他留在上京一样。”
郁南风心中疑惑，他看着萧梧，又再问道：“萧楼主是说……我可以带走郁舒喽？”
“这是自然，只要他愿意跟你离开。”
“那敢问楼主，现在郁舒在哪里？”
“哈……哈哈哈……”萧梧笑的高深莫测，“他去找一个姑娘了。”
“姑娘？什么姑娘？”
郁舒喜欢的姑娘当然只有沈雪晴一个，所以他自然也是在沈雪晴那里。
接连下了三天雪，无衣庄中也一片银白，沈雪晴穿着红梅白裘立在院子里，小雨欢腾的在她身边跑来跑去。郁舒趴在墙头，只觉得天地间的风光都融于沈雪晴的眉目里，几乎要让他的心醉了。
“小姐小姐，好容易才天晴了，我们出去看看嘛。”
小雨嘟着嘴央求沈雪晴，她在屋子里憋了几天，早就耐不住性子了，好不容易盼到这雪不下了，若再不抓紧机会出去玩儿，谁知道下一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
沈雪晴担忧的看了看天气，“雪积的这么厚又这么冷，街上或许也不那么热闹吧。”
“不会的。”小雨蹦蹦跳跳的来拉她，“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很多人都要抓紧摆摊，年前再挣点银子好买些新衣称几斤肉呢。”
“走啦走啦，小姐就是心思重，要多出去走走才好。”
沈雪晴无奈，她被小雨拽着，踉跄了两步，“你呀，慢点。”
“她要出去逛街了。”郁舒脸先红了一半，他自言自语道，“你说说你，这么多天了连点勇气都没有！人家姑娘怎么看得上你！”
郁舒正在自责，眨眼已不见了沈雪晴的踪迹，他忙追过去。无衣庄前积了厚雪的大道上一大一小两条背影，沈雪晴微微低着头正在教训毛躁的小雨，赤衣白雪，美人温婉，怎教郁舒不愣神。
街市上是热闹，但也没有小雨想象中的热闹，因为无衣庄与侍郎府都在城东，侍郎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自有官兵戒严，来往商肆查的厉害，但也有花些钱就能减些麻烦的规矩。
郁舒远远的跟着，他左看看小玩意，右看看卖艺的表演，但一颗心都挂在沈雪晴那里，见她开心了也忍不住开心。
但跟着沈雪晴的却不止郁舒一个。
段鸣坐在茶肆中，他什么也不喝什么也不吃，一双眼睛只静静的瞧着沈雪晴，他这次的任务就是将这个女人带回去，活着带回去。
“大哥，你瞧什么呢？”
段鸣的视线被遮，他抬起头来，却见得一个短袄抱刀的少年挡在自己的面前，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笑眯眯的。
“让开。”段鸣沉声，他转动眼珠子，在人群里寻找沈雪晴的身影，却奈何那少年颇不知趣，段鸣动他也跟着动，只把沈雪晴主仆二人挡得严严实实，瞧也瞧不见。
“我和大哥有缘，这么冷的天就请大哥喝杯热茶如何？”那少年非但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更进一步，几乎到了段鸣的眼皮子底下。
“让开！”段鸣喝一声，一出招就是大开碑手，直直的拍向这少年的脑袋，眼看这颗年轻的头颅便要瞬时化为肉酱了。
刀中雷鸣，纳掌消劲，两人一前一后飞出茶肆。
段鸣空中化掌为爪袭向沈雪晴的后颈，惊蛰刀后出先至，可惜郁舒力道不够，只将段鸣的手挑开半寸，沈雪晴仍是要遭殃了。
“小姐！”
小雨这丫头虽然年纪小但身手却还可以，她一拉沈雪晴，堪堪躲过了段鸣这一抓。
“你是什么人！”小雨挡在沈雪晴身前冲段鸣喊，一双杏目圆瞪，气冲冲的只似要冲上去。
段鸣不答话，他一击不中旋即倒身躲过横削而来的惊蛰刀，并趁郁舒招式未尽时双指在刀身上一弹，刀身震铄，直通到郁舒的指尖。
两人各退半步，五五之势。
郁舒护住沈雪晴主仆二人对小雨道：“带着你家小姐快走！”
“你又是什么人？”小雨戒备着。
“我叫郁舒……我……咳，你别管了，反正这个人要抓你家小姐，快走快走。”郁舒催促着。
“可……”小雨还想再问，却被身后的沈雪晴拉住了，“我们先走，不要给公子添麻烦。”
段鸣意在沈雪晴，又怎么会轻易放她离开，但在他方才与郁舒交换一招时，心中已有计较，郁舒胜在迅捷而他胜在稳健，倘若双方倾尽全力，也只会两败俱伤而已，所以段鸣想取巧。
他一运轻功拔身而起，郁舒以为段鸣要追，惊蛰刀横削向他的双腿，却不料段鸣忽然施展出千斤坠，双指扣向郁舒的肩胛骨，指锋即将透骨，郁舒忽然将刀转入左手，向前横劈。
又是退！两人之间空出三丈之距而沈雪晴已经失去了踪影。
郁舒有些气息不稳，段鸣的手掌上也有一道刀痕，忽然，听得人声，一群官兵遣散了围观的人冲了进来，沈雪晴走在为首的那人身边，指着段鸣道：“就是他，当街便要……”
沈雪晴面露凄切，欲语还泣，那将领打量着郁舒和段鸣道：“这是怎么回事？”
“误会……误会……”段鸣朝那将领行了一礼，他走上前去，背对众人自腰中掏出一块令牌来给那将领看了，那将领面露惧色，挥了挥手道：“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误会，散了吧。”
“你！”小雨不服气，冲上来要找他们理论，却见沈雪晴摇了摇头，她离得远看不清令牌的模样，但也猜到这要抓自己的男子必是身份不一般，官府才想息事宁人的。
“可是小姐，你今天受了这样的欺负，以后小雨还怎么敢拉你出庄啊。”
小丫头委委屈屈的，沈雪晴伸手拧了拧她的耳朵，“你呀，就思量着出来玩儿。”
“嘻嘻。”
“公子，你没事吧？”
郁舒瞧着沈雪晴，一张脸憋得通红，他的眼睛看哪里都不对，刚刚还有的英雄气概全被风给吹没了。
“没……没事……”郁舒嗫嚅着走到沈雪晴面前，“我……我送姑娘回去吧。”
“那就有劳郁公子了。”沈雪晴微微欠身。
郁舒瞧着她，感觉风是暖的，雪是暖的，这一年的冬天都是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