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梧的剑是直的,三尺三分。
所以剑气与剑风也是直的,不长不短也正好三尺三分。
他只出了一剑,却有两道剑光。
一道逼退了欧阳嗔,一道架住了夏一生。
他临风而立,一剑一人,而这两道剑光却于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完美的圆弧,将他与夏一生都圈在了里面。
欧阳嗔茫然的呆立了一会儿,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掌,慢慢的慢慢的,一切都沉寂下来。
欧阳嗔似个孩童,他不再疯狂,而是以懵懂的目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夏一生心中叫糟,她知道接下来的欧阳嗔会比之前的更难应付,她曾不止一次的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当年慕云隐死于恒江时,她的师尊便是这种状态。
她原本只是想激欧阳嗔一激,却不料欧阳嗔悲痛难抑之下走火入魔大开杀戒,一切的事情都往最坏的地方发展。
刀,欧阳嗔的刀意。
月缺如刀,风如刀,人如刀,剑如刀。
他现在的心思无比的纯净,除了刀,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
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就算是方别阳踏进这里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欧阳嗔已突破了自身的限制,比之以前更加的可怕,夏一生的伶仃剑被血洗去了混沌,她要迎敌,迎向这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你别动,我来!”
萧梧踏出了剑圈,夏一生还从未见过萧梧以全力出剑,所以她没有动,她想亲眼看看这个占尽上京风头的萧大楼主究竟有几分实力。
“欧阳嗔?”
萧梧出声,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武林神话,欧阳嗔歪着脑袋看着萧梧,他很无知,就如同一个刚满周岁的孩童,他不懂眼前的人为何拿着剑对着自己,但他一动,天地间的流云风光都变成了刀。于是欧阳嗔笑了,能赢得游戏,为何不玩儿。
萧梧的剑名为浮生,鞘名为沧海。世人只知浮生剑却不知沧海鞘,因为萧梧几乎从不用鞘御敌。
但他现在却左手剑右手鞘,萧梧在清冷的月光下划出了一剑,欧阳嗔退!
刀光剑影似一场淋漓尽致的雷鸣阵雨。
一者万物为刀,一者无物生剑。
欧阳嗔只出了一刀,萧梧却已接下了五刀,连绵不绝的重影中危机四伏,萧梧空中转身,化守为攻。
萧梧于江湖成名时,败天下各大家用的是一套自创的剑法,当时无名,后来王五字给它一个名:小悲赋。
夏一生还很小的时候就曾听人口述过这一战,那时的萧梧争名,败人无数,后与方别阳结成忘年,并得以与王五字以武论交。
王五字有天下双奇,秋风剑六月刀,但他自多年前就不再使用这两样武器了,直到他遇上萧梧。
年仅束发的萧梧以小悲赋接王五字数十招不落下风,并将堂堂一代宗师逼到用双奇中的六月刀,足足二十八招后方败,倘若那时慕云隐还活着,当今武林还有谁能与这二人争锋。
夏一生痛惜起自己那早亡的师兄,双璧碎一,不全矣。
但现在,小悲赋却只能保萧梧不败,欧阳嗔无法伤他,他也无法伤欧阳嗔。
单论内力,萧梧自认不如欧阳嗔,他才二十八岁,欧阳嗔练武的年头也已不止两个二十八年,所以守久必失,一刻间若不能破围死的便是萧梧自己。
临阵悟招之举,夏一生只在一些旁门左道的书上看过,练武之人讲究一个脚踏实地,对战中若气有行错,如欧阳嗔般走火入魔,前尘尽忘还是轻的。
但萧梧却忽然使出了一招连他自己都意料不到的剑法。
大悲赋!
大悲赋是情急所引,锐利能破欧阳嗔的护体罡风,原以为稳赢的局面被打破,欧阳嗔看着自己胸口被划破的衣裳,竟哇哇大哭起来。
便在这时,从暗中忽然窜出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蒙面的女人,她抱起欧阳嗔就走,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身法之快,对周围环境之熟悉连萧梧都自叹弗如,若是一览无遗的平地,萧梧自认能与她并驾齐驱,但被屋檐砖瓦一挡,瞬间便失去了两人身影。
萧梧并没有打算去追,他回过头来看着夏一生,方才与欧阳嗔的对战中他也没有捞到什么便宜,肩上和腹部分别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但幸运的是并没有伤到皮肤,只是这件衣服算是无法再穿了。
“怎么人人都好像要杀你?”
萧梧收剑入鞘,此时天才蒙蒙亮,街上全是刀痕与剑痕,刀痕杂乱不堪,剑痕却都衔接成一个个的圆环,夏一生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直到萧梧向她走来。
此时想要避开已是不可能了,夏一生只好硬着头皮和萧梧打招呼。
萧梧静静地瞧着她,他说:“你怎么就没死在爆炸里呢?”
夏一生讪笑着揉了揉鼻子,手上的血擦在了脸上,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有草有土还有砖灰,萧梧强忍下揍她一顿的冲动,这时杨无情和白榉才骑着马赶到。
远处,官兵鸣钟列队的声音越来越近,白榉翻身落马,她扶了夏一生,边还低头小声笑着,夏一生眨了眨眼睛,无辜而可怜的模样,“我现在还不能走。”
白榉用袖子给她抹了一把脸,“放心吧,事情的原委我们已经知道了,待会儿无情会去处理的。”
“哦。”夏一生的鼻头被白榉搓的有点红,她乖乖的被拉到骏马旁边,白榉回头问她,“还上的去吗?”
“上不去……”夏一生的左手一直按在腹部,她这一身的伤口都不算严重,但却为数众多,刚刚救张朔时又太过急促,挡住了大部分的刀气,却还是伤了腹部,血已经流的差不多了,难免有些眼花。
“你现在倒老实了。”萧梧冷冷地道,白榉又笑,她轻轻一托夏一生,将她安置到马上,然后才翻身落在夏一生的身后,两人一马,慢慢的往白楼走。
“你去江南了?”
白榉问。
夏一生默默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见谁?”
“不能说……”夏一生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晕过去,免了许许多多的麻烦和谎话。
“你把方小年也带走了,见的方旭?”
夏一生心中连连叫苦,面上却严肃起来,似乎还带了怒气,“剑阁与我势不两立,我又岂会去见方旭?!”
“嗯?”白榉在夏一生背后,似笑非笑,“势不两立么?”她在自言自语,所以声音很轻,夏一生知道她不信,但此时并不宜解释太多,所以她沉默,在黎明的微光中离白楼越来越近。
守在门口的除了那大汉和姑娘还有一个唐思奴,他见人回来了,连忙迎上去,先给萧梧把了脉,然后才转向夏一生。
“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流的血有点多,多躺几天就好了。”
唐思奴如此说,夏一生不禁要感叹幸好自己身子骨不错,不然被如此折腾,真真是要下去陪师兄的命啊。
萧梧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往白楼里走去,一行人都跟着他,夏一生走不快,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偷偷拐了个玩儿,溜回了自己的小堂。
时值秋末冬初,这片桃园早就凋零败落,冷冷清清的,有个少年立在树下,冻得有些青紫的手指拂过树干上留下的剑痕,一边模仿,一边思量破解之法。
夏一生此刻只想去酒窖掏一壶酒,再往自己那软绒绒的床上一躺,什么事也不想,什么事也不做,所以她低了头,慢腾腾的路过那少年的身侧,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夏一生,夏堂主?”郁舒喊住了她。
夏一生直愣愣的往后倒去,她闭着眼睛,动也不动,郁舒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抱入小楼中,转身就要去找唐思奴,郁舒原本只是想找能在桃花树上留下那般剑痕的人切磋切磋,岂料刚喊了人名,那夏一生就晕了过去,看这一身血的,应该伤的很重才是,如果只是因为自己的好胜心而害死了白楼的堂主,这件事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郁舒赶紧加快脚程,要将唐思奴拉过来给夏一生治伤。
夏一生躺在床上缓缓的睁开双眼,她终于有这片刻的清闲了,身上的伤口还真是疼啊。
“楼主……这夏一生还要留么?”唐思奴问,他穿着月牙白的长袍,微微低着头跟在萧梧身后半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呵……”萧梧冷笑,“为何不留,她与各方势力都有牵扯,留着她总有好处!”
过一会儿,萧梧又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思奴,呆会儿你再去给她看看,用点好药,她送我去苗疆时也算尽心尽力,别太难为她。”
“是。”唐思奴应承。
“张侍郎的那个儿子怎么安排的?”萧梧问。
“已经送回侍郎府了,其他倒不用担心,这件事于朗平有很大一部分的责任,他不敢说真相,也不敢说牢里关着什么人,只要他有心瞒着,这件事就算了了。”
“嗯。”萧梧点了点头,“把我昨晚力战欧阳嗔的风声放出去,就说我受了伤,我这里一松懈,暗中的势力必然会再有动作。”
“是,楼主。”
上京风云突起,在朝在野都难逃这一劫,但看谁手段高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