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梧受伤的消息传到无衣庄的时候刚过辰时,沈雪晴弹琴的手一停,问那探听消息的人道:“怎么受伤的?严重么?”
“只知是欧阳嗔伤的,严不严重,为何而争就探不出来了。”
“怎么会探不出来?那么大的动静,总有人看到吧。”
沈东明抚了抚胡子,“还闹到了官府,这萧梧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有人看到了,但后来双方气势太强,要命的都把门窗紧闭,哪还敢再看。”
侍从摇了摇头,“我去现场看过,确实一片狼藉,血迹和尸体都有。”
沈雪晴沉吟了一下,她的眉宇中隐隐的透出股担忧,小雨虽然年纪小玩心重,但其实玲珑聪明,她自幼跟着沈雪晴,早就看出来小姐心中对那萧公子仍是念念不忘,她拉了拉沈雪晴的袖子。
“小姐,你要是真的担心就去看看呗,还能替老爷瞧瞧他是不是真的伤了。”
沈雪晴垂下眸子,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人家了。”
“这是什么话?”小雨不服气的叉着腰,“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也许萧公子察觉到小姐的好,回心转意了呢?”
“小雨!”沈雪晴红了双颊,“你又在胡说了。”
“那小姐到底去不去嘛?”小雨嬉笑着问,她知道沈雪晴心软,绝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为难于她,所以才敢这般大胆,果不其然,沈雪晴微微的点了点头,小雨正准备下去安排,却又被她叫住了。
“等等……”沈雪晴的郝色更甚,“我去厨房为他炖碗汤。”
这下轮到沈东明心碎了,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前日里被那萧梧拒绝了婚事,现在却还要炖汤给他喝,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沈雪晴多细腻的心思,她瞧出来了沈东明的不痛快,语中含笑,又对小雨嘱托,“材料多准备些,我只带一点,其他的留给爹爹。”
“好好好……”沈东明抚掌大笑,“我女儿真孝顺。”
素净的马车停在白楼外,小雨扶着沈雪晴下了车,看门的大汉殷勤了点,忙差人往内通报,不一会儿就传来消息,让沈姑娘入内一叙。
白楼建筑精巧,走的是灵秀风范,颇衬沈雪晴的气质,她穿着一身锦绣的白毛裘衣,远望甚似仙人,被人引着,穿廊过桥,慢慢地走。
郁舒被人自夏一生的小楼里赶了出来,他坐在屋顶上,百无聊赖中一眼便看到了沈雪晴。
螓首蛾眉,冰肌玉骨,她低着头,近乎透明的指尖捧着木制的食盒,整个人如披薄雾,迤然而行,似雪中开出一支兰花来,将世间风流都占尽了。
郁舒也看到了她额角的疤,那疤狰狞弯曲,可郁舒却觉得只因这姑娘太过美好,上天才不得不降了灾难给她,让她落在了尘世中,而那疤不仅不能让她屈服,反而让沈雪晴有种经霜犹傲经雪艳的凛然不屈。
郁舒的心动了,脸也跟着红了,他想跟上去问问这姑娘的名字,但身体却仿佛麻木了,他只能蹲在屋顶上,眼睁睁的瞧着沈雪晴消失在视野中。
“郁舒啊郁舒,你也太不争气了。”他懊恼的往屋顶上一躺,“这点勇气都没有,你还怎么成为英雄,成为大侠,你还怎么扬名天下啊!”
此时的沈雪晴可不知自己被人惦记上了,她手捧着食盒走到萧梧的住处前,引路的人替她敲了敲门,候在一边,门从里面打开,杨无情低头瞧了瞧她,一言不发的让她进来后,又将门关了起来。
屋子里很暖和,堂中生着两个暖炉,能够听到屏风后微微的咳嗽声,小雨替她解了外面披着的斗篷,扶她坐了下来。
“萧……”
“沈……”
“咳……”两人异口同声,萧梧轻轻的咳嗽了一下,重新开口道,“劳烦沈姑娘来看我了。”
“不劳烦,雪晴曾经受过公子恩惠,应该的。”
沈雪晴虽不通武功,但也听得出萧梧的声音虚弱沙哑,她有些心疼,便又问,“萧楼主的伤势要紧么?”
“不要紧,休养几天就好了。”
“嗯……那就好。”沈雪晴摸着食盒,“我为楼主煨了点热汤,希望萧楼主不嫌弃。”
“多谢沈姑娘……”萧梧的声音越来越轻,过一会儿,杨无情出来附耳道,“沈姑娘,楼主刚刚服了药,有些困倦,我送你出去吧。”
沈雪晴点了点头,她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屋子,生怕惊扰了萧梧。
“堂主,不必送了,萧楼主那边还需要您照应呢。”
“嗯。”杨无情站在房间门口目送着沈雪晴离开,片刻之后,萧梧披着件外衣倚在门框上,他面色红润,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如何?”萧梧问。
“沈姑娘看上去像真的担心你。”杨无情一顿,又继续道,“看不出破绽。”
“唉……我知道她是真心的,”萧梧叹气,“所以无衣庄的事才越发的难以看透啊。”
“那汤?”
杨无情指着桌子上的食盒。
“一半留下来,一半连食盒一起,给夏一生送过去吧。”
萧梧将外衣拢了拢,“小楼里冷,四面来风的,再给她送一个暖炉。”
“嗯。”
郁舒又到了桃林里,他每日总有几个时辰耗在这里,细细参详那些剑痕,他这两日刚思索出了破解的方案,更加的不敢松懈,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找夏一生,恨不得她的伤眨个眼睛就能好,然后和自己过招论武,当然这也是他被赶出小楼最直接的原因。
但今天,郁舒心里还挂念着院子里见到的姑娘,看风是她,树也是她,连那仆从手里的食盒也像……不对!郁舒一个纵越落到那提着食盒的仆从身旁,他脸色不善,压低了声音问:“你这食盒哪里来的?”
“无衣庄的沈姑娘送的啊。”
“里面装着什么?!”郁舒心里更加的不舒坦。
“她亲手煲的汤,给夏堂主的。”
“她亲手煲汤给夏一生那个臭小子!”郁舒真是又难过又嫉妒,他想跟进小楼,到了门口又犹豫了一下,问那仆从,“唐大哥还在么?”
“堂主早就不在了,楼里还有很多事情等他处理呢。”
“那就好。”郁舒自仆从手里抢过食盒直奔夏一生的卧房,门也不敲,夏一生正窝在被子里听外面北风穿过树梢的声音,舒服的直打盹。
“起来起来,今天我一定要和你较个高下!”
“不起,不较。”夏一生连声音都软和了,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只把眼睛露了出来。
“你你你!”郁舒伸手就要去掀夏一生的被子,“早上用晕倒骗我,现在又要装睡!你要是不起来我就和你一起睡!”
“我要睡里面……”夏一生嘀咕着,她缠着被子往里面缩了缩,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哼哼,外面萧索凄凉,冷风嗖嗖,屋里生着暖炉,被子又软又香,刚喝了药,身上的伤口还有点疼,好久没有这么清闲了,她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就知道伶仃剑的传人浪得虚名,你败给欧阳嗔还不是技不如人!”
郁舒的脸铁青,他要将被子里的人扔到窗户外面去,让北风吹一吹,看她还能睡得着!
“胡闹!”
左右寻思着不放心的萧梧站在房门口,但见郁舒将裹成了一个蚕茧的夏一生抗在肩膀上,正准备往窗子外面跳。
郁舒愣了一下,忙将夏一生再扔回床上,他在白楼到底只是个客人,一时气上心头才做出如此过分之举,这时一震,立即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萧梧。
萧梧也曾如此年轻过,自然知道少年人的争胜之心,他叹了口气,问道,“你说她浪得虚名,技不如人?”
“我……我只是……”郁舒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一时冲动,望萧楼主不要见怪。”
萧梧看着他,良久方道,“你随我来。”
出了白楼的萧梧穿着一身带兜帽的黑斗篷,他带着郁舒走僻静的小路,到了昨晚与欧阳嗔大战的小巷中。
“看看吧。”
郁舒惊诧于刀光剑影留下的痕迹之多,几乎遍入砖墙,有些招式之精妙内力之深厚让他难抑一试之心,但也有些痕迹非常的奇怪。
原本完美的一个圆弧或本可透砖而出的刀意被拦腰截断,好像黑暗中碰到了什么无形的东西,这刀光与剑影虽杂虽乱,却避开了寻常人家的木门与承重墙,郁舒忽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梧。
“这是……”
“她为我和欧阳嗔划定了战场,而我和欧阳嗔谁也没有察觉到,谁也没能突破出去,你说,这样的剑法是不是很可怕?”
“可是她受伤了,很重的伤。”
萧梧点了点头,“如果单打独斗,我可以赢她,欧阳嗔更可以赢她,但如果她想玉石俱焚,我和欧阳嗔联手也讨不了好处。”
“这算哪门子的本事,”郁舒倒吸了一口凉气,“哪有以死为前提的赢?”
“这就是伶仃剑和夏一生,”萧梧伸手拂过砖墙上的痕迹,仿佛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气劲,“她既不是浪得虚名也不是技不如人,她只是不想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