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生在崇山峻岭间飞奔,他一日一夜间跑死了两匹马,冷风灌入衣领,他打了个寒战,更加的清醒。
他这一路不太平,处处能遇阻碍,扰得他不得安生,开始时他还能留点情,后来就……罢罢罢。
山中苗民说见过一个骑白虎的小姑娘往山坳里去了,夏一生知道那是多言,能找到多言就能找到苏妍。
夏一生曾经听说过这个苏妍,她少年时快意任侠,用一对子午钺,为人豪爽善恶分明,颇受人敬重,可不知为何,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上京,其后,便赶回苗疆,继任巫女,就此绝迹江湖。
苏妍在苗疆这几年,将苗族各派收拢,建立巫教,师从巫咸,分立九部,多言为御兽史,位列十巫,以巫真为名。苗人善蛊善毒善咒,走的都不是正经练武的套路,所以名声一直不好,但其实除却真气法门剑走偏锋之外,苗疆还算民风淳朴,更多的人炼蛊制毒只是为了防身。
夏一生刚入苗疆地界便有人传了书信一层一层的往上报,夏一生知道自己的行踪掩埋不住,所以也未刻意走小道,这一路磕磕绊绊总算近了,他紧张,苏妍其实也有些紧张,表面看不出来,但其实苗疆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苏妍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夏一生的接近。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已者。过则勿惮改。”
巫咸坤玉正在与苏妍讲课,罗衫半解的姑娘侧卧在榻上,伸手去够篮子里的葡萄果,一边吃,一边跟着哼哼两句。
坤玉看着她的懒散样,很无奈的抄起戒尺,敲在她的手背上,苏妍赶忙把手缩了回来,一边揉一边吹。
“认真些,这些功课今天必须学完。”
“我八岁你就开始教论语,我现在都二十八了!还有什么可教的!”苏妍嘀咕着,偷偷摸摸的又去够篮子,一旁的侍女小声笑着,也偷偷将篮子往苏妍边上推了推,却换来坤玉一个眼刀。
“谢谢啊。”苏妍无声道,侍女低着头掩嘴笑起来。
坤玉将书一摔,“不教了不教了,你还没有多言乖呢!”他说着,往塌下的石阶上一坐,长衣散下来,他生的不错,正值男子风华绝代的年纪,又有些真性情,很得姑娘们的欢心。
苏妍撇了撇嘴,将衣裳一拢坐了起来,她伸脚踢了踢坤玉,坤玉不想理她,背过身去,苏妍看了看手里的葡萄,挑了一串给他递过去,“喏。”
坤玉不接,还在生气,苏妍便道:“小药,你去给巫咸老师拿串水果,将他哄高兴了。”
“哦。”侍女为难的将篮子整个儿的拎过去,“巫咸大人,小姐知道错了,你要是原谅她就吃一口。”
“谁说我错了!”苏妍不高兴了,她探出身子,从地上将书捞起来翻了几页,“这里面都不曾说我们这些蛮夷之族该如何立命,学了也是多余。”
“有些书,可读一生,你呀……”坤玉叹了口气,“那你想学什么?”
“刺绣啊,我一个姑娘家,最想学刺绣了。”
坤玉知道苏妍在逗自己,但他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那明日起,我便教你刺绣吧。”
此时,有信传入,说是夏一生到了,苏妍挥了挥手,“到哪儿了?”
“到巫即大人那儿了。”
“让巫即挡一挡,他不是最善阵法么?就说我想看看他能拒伶仃剑多久。”
“是。”传信的人又退了出去。
巫即坐在房间里翻书,他不良于行,体空力虚也练不得武功,却因此能够静下心来,将兵法阵势学了个透彻。
他用来困夏一生的阵名为“方寸”,适合少数人修习,刁钻古怪却并不会伤人性命,用的理论也十分简单,不过八门两卦,但若要破阵却要费些脑筋。
休门开伤门死,生门开死门亡,要出此阵杀休戮生,救死活伤。
巫即会布阵,夏一生却不会破阵,但世上以强克强,竟让他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夏一生耽误不得,他头也不回的从阵中走出,继续向山坳里飞掠。
“萧老大你放心,我不死,你不死。”夏一生咬牙念叨了一句,他离客栈后就再没喝过酒,甚至也再没休息过,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亏的是身强体壮才挺的下去。
巫即看着芒草尖染上的血滴,“才半个时辰,伶仃剑果然狠绝。”
他招了招手,便有个托着金盘的侍童走上前来,金盘里放着一支烟花,巫即拿在手里把玩儿了一会,又将烟花放回金盘里,“算了,让他闯吧,闯到苏妍那里才好。”
夏一生在往苏妍那里赶,萧梧也是,他对苗疆地形早已了如指掌,所以与夏一生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他取河关,走下曲,出发的晚,却比夏一生更早见到苏妍。
萧梧与苏妍说不得的是一段恩仇,时过境迁,纵使过去了许多的时间,而今提起也多是遗憾和无奈了。
巫女宫里坤玉在陪萧梧下棋,你来我往,五五之数,但两人的心思却都不在棋面上,坤玉想的是白楼,苗疆,唐门,剑阁的利害关系,越想越心惊,举棋不定,与他相比,萧梧的心思要简单些,他想问苏妍一些话,还想活下去。
过一会儿,苏妍换了衣服出来,一袭月牙白的巫衣,绣着几只红蝶,宽袍大袖,款款如霭。萧梧微微的有些愣神,这衣当年是他亲手为苏妍披上的,象征着苗疆最高的权位,只要苏妍身上还穿着这衣,她便不必日夜惊惶,躲仇躲亲。
“萧楼主。”
坤玉起身,为苏妍让了位,自己站到了她的身后,二人虽以师徒相称,但坤玉也只比苏妍虚长三四岁,他为巫咸,理应居于教主之下。
“我记得当年萧楼主说过,你我二人,再见不可于苗疆上京吧?”
苏妍将布局精巧的棋盘拂了一拂,黑白的棋子落到地上,有些便裂成了两半,她撑着脸瞧着萧梧,黑色的经脉已经开始爬上萧梧的下巴,她细细的留意了一下,竟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担心了。
萧梧笑了笑,“那是怕你我未能忘情,可现在倒也放下了,你看人心偏冷啊。”
“你放下了?”苏妍有些不高兴,“该是我先放下的。”
“好好好。”萧梧不与她争论,他还记得年少时两人游钱塘,他说潮美,苏妍说霞美,到最后苏妍将他推下江去自己走了,累得他在水中漂了好几个时辰。
苏妍是任性的,萧梧最清楚,所以苏妍绝不会回头,往事成旧,早是东风伯劳西飞燕。
“你自己来了,却还让夏一生在前面缠斗,你不信他?”
苏妍接过小药递过来的茶汤,一边吹一边喝,时不时的吐吐舌头,该是烫着了。
萧梧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伶仃剑的风险太大,他又是带着目的才出江湖的,我要看看他值不值得白楼担这个风险。”
说完,萧梧将浮生剑解下,放在棋盘上,继续道,“我的解药呢?你可别说你是自愿和唐有毒合作的。”
“唐有毒卑鄙,我才不会做这种与虎谋皮的买卖。”苏妍低着头仔细的吹开茶沫,“但你也要给我一个理由,我又不傻,救你的命还替你试人。”
“我有鬼门的消息。”萧梧道。
苏妍的眼睛亮了亮,她招手嘱咐坤玉:“巫咸,带他去蛊园。”
“是。”坤玉引萧梧往外走,萧梧回身又道:“我的人交给你,你可别试的过分了!”
“知道啦知道啦。”苏妍漫不经心的答应着,坏心思却慢慢的浮了上来,“不死就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