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笃四点半从床上坐起来,还在想着昨天老头的事情。他确实有点想骂娘,为什么命运总是在他身上唱大戏,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太无聊,所以给自己重新编排剧本。梦变成现实就罢了,现在连梦里的人都出来跟自己面对面聊天,这是开玩笑吗?
自从来到草庐以后,因为氛围和环境,安九笃的性子趋于温润,性格也向历代先生靠近。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况是气质。安九笃今早算是在沉默中爆发,他喜欢草庐,尊敬草庐,更是带着敬佩之情,可是折磨也同样施加给他,横空出现的草庐,无法解释的梦和梦中走来的人。
安九笃傻傻地坐到东方翻出大白鱼的肚子,照的屋里闪光,他才慢吞吞地去洗手间洗漱,换衣服起床。今天的安九笃是汉服粗布裤,因为胸中不畅,连茶都懒得泡,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坐在窗边的榻台上,看着窗外游人如织,纳闷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已经不少人向屋里打量,但是因为自己没有开门,没有人冒失地敲门进来。他跑到柜台里找出手机,看时间才知道现在是假期,第一反应是不该请年假,太吃亏了!再次受伤的安九笃,忍住骂娘的冲动,决定开门,大街上人多,姑娘多,看看热闹的人群,说不定自己就能轻松些。
安九笃把厅堂收拾收拾,把门栓落下来,敞开大门迎客。开门的时候安九笃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以前的自己总是平稳而无趣,现在的自己是要么像上发条的闹钟要么像出家为僧的和尚。开门前自己还在骂娘,但是开门以后站在草庐门前代表草庐的时候,自己的内心充实而富有坠胀感,哪怕自己坐在草庐里一辈子,无所事事而终了残生也有价值有意义。
“老板,老板在吗?”年轻火热的声音在厅里回荡。安九笃露头,面带微笑地问道
“您好,喝茶吗?”因为是白天,所以安九笃有点排斥草庐里有人喝酒,就没有说还提供酒水。
“哦,不是,我们不喝茶,我们是大学生,为我们学校的活动出来取景,看您这里古色古香,想从您这儿取几张照片,您看可以吗?”总共是五个人,三男两女从,年轻茂盛,活力充沛的可以让人忽略外貌,就是觉得顺眼好看。安九笃看着为首拿相机的男孩,很书生气,很有礼貌,本来想答应但是打量起厅堂里的家具物价后还是犹豫。
“你们是作业用还是活动用,就是照片公开吗?”安九笃还是细声细气地温柔柔地问话。他想要是作业用,或者只要不公开就让他们拍,如果要是公开的话,就只能说对不起。
“我们是活动公开用。”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安九笃只好歉意地摆摆手。为首的男孩很知趣的准备带着人离开。
“我们喝茶。不让我们拍照,喝茶总归不拦着我们把?”后面一个男孩一身名牌。香奈儿标志的大皮带露在外面,倒是长相没有很暴发户,有些清秀,可是眉宇狰狞。安九笃知道他的想法,也不作辩解,拼起两张八仙桌,请他们入座
“你们没有办法拍照,我也很抱歉。你们想喝什么茶,我请。”安九笃也很歉意地向他们低着头笑脸相迎。香奈儿男孩说“我想喝二十年的普洱你有吗?我就这个还勉强咽得下去。”
“那个老板不用,我们就普通的铁观音就行。”为首的相机男孩脸色已经见红,满面歉意。
“没事。你们是要泡好还是自己泡?”安九笃还是微笑,不气不恼。这条街上有很多小茶馆,大部分在曲水河边,现在都满了座,游客却没有少,草庐开门不大会儿功夫就坐了好几桌人。安九笃忙得不可开交。
大部分人都是选择自己泡茶,只有刚刚那桌较劲的学生,要求安九笃当面泡给他们尝尝,另外两个看着挺单纯的女孩也跟着起哄,让安九笃有些反感,想起火车上恬静淡然的王幼依,期待明天的见面。
安九笃端着茶具走到刚刚大学生的桌子上,向他们示意开始泡茶。这时厅堂里已经有四五桌都坐满人,看见表演茶艺的都安静下来,向安九笃投来目光。正当安九笃淡然向客人们示意,准备开始表演茶艺的时候,香奈儿男向门口大喊一声,又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门口。
“幼依,李老师,我们在这里。”香奈儿男很兴奋,拿相机的男孩子也有些害羞地低头,另外的女孩子目光也熠熠生彩,向门口张望。安九笃听到喊幼依的时候就已经有感觉,回头确定之后就感叹缘分弄人。
门口是一位老者带着四位学生,两男两女。其中一个男孩的气质很出众,比在草庐待了一个多星期的安九笃气质鲜明而具有魅力。金丝边眼睛淡眉软色,唇薄如刀,臀挺而翘,身材修长。恰是风华正茂光景,锋芒毕露时分,步步雄心壮志,举手谈笑四方。王幼依在身边,两个人真似金童玉女。
老者穿着唐装,无框的老花镜,衣领袖口,纤尘不染,头发也是整整齐齐,做学问的样子,一丝不苟的态度。
王幼依陪在老者身边向这桌走来,香奈儿男孩领头站起身迎接。老者神色和蔼地跟他们打招呼“廷臣啊,你们找的歇脚喝茶的地方可是好的很啊!”安九笃知道说话放肆点的香奈儿男孩名字是廷臣。
“是吧,还不错吧。李老师你坐这。”廷臣把自己的上位让给老者,接着转头向安九笃不耐烦地道“老板,快给我们再拿四把椅子。”安九笃也不说话,也不急着跟王幼依打招呼,退出身子,将椅子搬过来打手势请几位入座。等到安九笃给王幼依摆椅子的时候,王幼依才看见他,一眼就认出来。
“怎么是你,你是这里的老板?”王幼依吃惊地从刚刚坐下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安九笃很冷静地冲着她笑不说话,周围的人都问王幼依怎么会认识安九笃。老者也张口向王幼依询问“幼依,是你的朋友吗?”金丝边眼睛的年轻气质男孩也附和。廷臣向男孩说道“驰正,幼依经常出去旅游什么的,认识些杂七杂八的人很正常。”
王幼依没有搭两人的话茬,只是向着老者说道“这是我在火车上遇见的那个借我书的人,我跟您提过,您记得吗?”老者先是若有所思,接着瞳孔圆睁一下,神色如常地向幼依又确认一遍,细细地打量厅堂里的环境,同几位学生说
“你们对这位小先生不能太放肆哦。”便不再言语,等着安九笃拿茶杯来表演茶艺。
安九笃用木盘端着几个茶杯和茶托送到桌前,向老人示意。老人缓慢地起身向安九笃半下腰身,说道“麻烦小先生。”安九笃看着老人的行为,只是笑,姿态并不向之前对待老人恭敬有礼。
“老先生不必,尝尝我的手艺。”安九笃一点头,有些高傲。
周围的人看到安九笃又要开始表演茶艺,都不再说话,大家都知道茶艺,但还真没有几个人见识过茶艺。安九笃看到环境安静,很欣慰,自己想要的就是安静。安九笃将炭炉挪在桌边,打开窗户通风。
安九笃坐在桌前,由后堂取出的香缓缓升腾烟雾,明心静气。
安九笃将剥开油纸的普洱置于桌边,去掉蓼叶,取茶针沿着茶叶纹理圈圈分茶,安九笃以茶针分茶时,无碎末,无阻滞,行云流水如提笔行书,肩不晃,肘不抖,手腕用力,颤抖灵活。
分茶后,请诸位传送观茶,接着烫壶温杯,投茶于壶中,洗茶。封壶,水浇于壶身,内热外温,使茶叶冲泡透彻,香味充盈。公道杯分茶,即成。
中间的时间,水温,茶量都有讲究。安九笃虽然自己在草庐喝茶随意,但是却也经常练练手,动作轻盈流畅,配合衔接严密。只是冲泡过程不发一语,表情认真,甚至有几分端庄。
品茶者只有老者,王幼依,名为驰正的男孩三指取杯,三口饮茶。
安九笃还是笑着看他们饮茶,不问好坏。待都喝完,才准备起身离去。老者却是看着眼前的茶具,不抬头地将安九笃喊住“这可是供春壶?请问先生。”安九笃回头向老者笑着,他知道是供春壶,因为每套茶具的名字及何时何价被人收入草庐都在馆记或是馆帐上有记载。老头已经不唤其为小先生,足见老人的吃惊和尊敬。
“先生如何就觉得是供春壶不是其他?”安九笃不答反问。老者知道十有八九便是供春壶,凝视安九笃“先生,我见过仿品。但是我在这个壶身上看到历史年轮碾压过的痕迹。”
“栗色安安,如古今铁,敦庞周正。”安九笃浅笑,念几句给老者。
老者吃惊地望着紫砂壶,不再言语。“什么供春,侍夏的。多少钱,我要了送给老师。”“别乱说话,廷臣。先生,不好意思,学生不懂事。”老者喝斥廷臣,向安九笃道歉。老者由茶壶看向茶杯还有周围的几件装饰瓷器,青花的茶杯盖碗,元青花的瓷瓶,竟然还有市场上已经出现的鬼谷子下山大罐。老人抓着椅子把手,平复自己的心情,又发现屁股下的椅子是花梨木。老人的眼神变得火热,看向回到柜台里面看着《战国策》,露着半个脑袋的安九笃。
此乃当世奇人。
老人起身,身边的学生站起来忙要搀扶,老人却打开学生的手,自己向柜台走去。
“先生,叨扰,看的什么书?”老人话茬搭的好,却发现,是宋代的古籍《战国策》。不禁内心更是震惊。
“看会闲书,老人有事?”安九笃随手将书放到柜台上,老人的眼睛盯着古籍,心里喊:造孽啊,这么不小心。别湿了脏了啊。安九笃喊老人两声,老人转过头回道“先生不忙,可否请先生出来一叙。”安九笃看出他已经看出厅堂里杂七杂八的价值,心里震惊才来与自己套近乎,但是老人竟然能有如此眼力,必定也非常人,安九笃笑着答应,两人在桌上,肩碰着肩,手挨着手说话。
“先生,了不得啊。”没等老人说完,安九笃笑着抢过话头“老先生,都是些仿冒而已,不值得一提。”老人姓李早就说过,山大历史的老教授,对古董尤其痴迷,研究颇深。当然人老成精,又在古玩行闯荡,自然知道安九笃话里希望保密低调的意思。
老人倒杯茶给安九笃“我的杯子,先生莫嫌弃。”周围的学生不再说话,只是四下低头耳语,几乎所有人都在问王幼依,安九笃什么底细。王幼依也只好摇头。
“先生的手艺不错,茶之三品竭尽其中。”老人有些意犹未尽。安九笃知道自己的斤两“茶之三味,亦是人生三品。初品即闻,香如人之梦幻,引人而去。二品为饮,苦之先至,苦为挫败,人生的真正初始必以挫败为主,三品为回甘,人生起落后而开朗之心情。”老人抚着杯身心里暗暗赞叹“你我可为忘年交,先生你可不要嫌我老不正经。”老头笑道安九笃站起来躬身“老先生,折煞小子。我只是略知皮毛。”
“这么年轻,能有如此成就,很了不起。”老人接话,安九笃说“何谈成就,就是凡人而已,普普通通混口饭吃。没想着会有成就,再说何谓成就,出家普度众生还是当超人拯救世界啊哈哈哈。”安九笃有些自嘲,暗讽自己的遭遇。
“话不能这么说,再普通的人也能有大理想啊。纵观古今,改变历史的大都平常人家出身。现在为官者,从商者大都为名所累,为利是图,如果普通人可以有如此心境,有如此志向并为之付出努力,未尝不会也改变历史的轨迹,青史留名。”王幼依不认同安九笃的话,长篇大论反驳安九笃。其实她自己说不清楚是真的不认同他的话还是为了见面发现安九笃的不凡以后想在他的心里留下些印记。
安九笃看着王幼依,这两天事情层出不穷,心情郁闷而不得发泄,尤其是对于草庐,因为对自己的了解他踌躇着无法做出抉择,老头的话已经对他产生影响。
看着王幼依,她眼睛里坚定的光芒让他一瞬间有了答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不打算做救世主,更不称王为将,只是尽自己的力于世情冷淡,但求问心无愧。家庭温饱不必担忧,更厌恶现实的生活,为什么就不能反抗现实,哪怕不拯救众生,最起码可以伸之以援手,草庐的馆训:救人救世济苍生,医心医德除奸恶。安九笃现在终于理解这几句话的精奥并决定为之努力。
不过后来他也承认,或许自己当时就爱上王幼依,因为看到她的期望,希望成为她的英雄而促成自己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