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峰坐在靠门的桌子,收起中医学高徒的派头,开始摆出混不吝,滚刀肉的架势。很阔气,很大声地喊老板上茶,空荡荡的厅里回响着王建峰自己的声音。宁燃婷站在柜台外面,余光瞄着王建峰,注意力放在冲茶的安九笃身上。
“为什么不肯教他?”宁燃婷看着安九笃熟练的手法,茶叶在白花花的瓷碗里不停地翻腾,香味弥漫在鼻翼下,挺翘的小鼻子不时鼓动,眼睛缓缓合闭,感受茶香的清新。
“他有师傅,我也不会教。”安九笃说话间茶水已经冲泡好,把盖碗送到王建峰跟前。
“普通的绿茶,一百八。”说完就转身回柜台里,拿起书看,宁燃婷一闪,身子挤进柜台,站在边上,凝视安九笃。安九笃静静坐在圈椅上看书,任宁燃婷怎么看都不搭理。
“给我来壶碧螺春。”宁燃婷看到自己的办法不管用,就直接张嘴央安九笃来壶茶,自己坐在安九笃置下的看书的小方桌边上,安九笃把泛着绿意的茶汤放在宁燃婷面前就转身回去。
店里的窗户,大门都敞着,风毫无阻滞的在厅里环绕,宁燃婷坐在桌前喝茶,时不时看看手机,王建峰打量着店里的环境,安九笃露着半个脑袋,在柜台里看书。静谧的草庐,连时间都要停下脚步,连阳光也不忍照射,微风栖息不想离去。
“先生,您在吗?”声音从门外传来。
宁燃婷慵懒地扭过头去看来人,安九笃已经起身迎出去,,王建峰坐着没有动,只是看着。等到喊话的人进门才站起身。
来的人是七天之约的郑南山,安九笃没有扶他,在一侧领着路。郑南山走起来还比较顺,没有之前第一次见面时的艰难,只是很慢,很慢,慢的时间流逝,人群汹涌,也无法惊动,这个专心走路的人。
“谁让你买这些东西?”安九笃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喜怒,只是单纯地询问。
“我,我,”郑南山有些结巴,他的手抓着礼物的绳子,不停地捻动,感觉脸颊发热。“我的病好这么多,但是一开始还怀疑您,您也不计较,到现在也没有跟我要诊费,我这,我这过意不去。”郑南山的话磕磕绊绊,脸色有些红。
“不会收你的诊费。燃婷,把东西收进柜台下面的橱子。”安九笃吩咐着宁燃婷,宁燃婷的火气又冒上来了,你竟然又指使我干活,从来没有人敢指使我。想着,把两条长腿一叠,拿起茶杯,装作听不见。
“把东西给她就行。跟我进来吧。”安九笃率先往内堂走去。
“这个,这个,不好意思,麻烦了。”郑南山低着头,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把东西直接交给容貌惊若天人的宁燃婷的手里。宁燃婷轻轻哼一声,呢喃着‘把我当使唤丫头了。’
“把东西放着吧。”郑南山笑起来,心里琢磨先生这个小女朋友还挺有意思。
王建峰坐在一边始终观察着两个人,现在安九笃是要给郑南山治病,王建峰开始抓耳挠腮,摸到内堂的门口边上,趴着头偷看,神情纠结。
宁燃婷看着王建峰那个便秘的样子,不觉轻笑起来。
轻不可闻的茶香伴着女孩灼人的笑容,王建峰痴痴地看着宁燃婷,宁燃婷注意到王建峰张着嘴,口水在腮帮子打转的样子,立马收起笑容。
“进去就行,没事。”说完就把礼品收进柜台。
王建峰听着宁燃婷的话,不觉双腿摆起来就走进内堂。宁燃婷把地上的三四盒礼品提起来走进柜台放好,放好后想着,自己干嘛听他的呢?
王建峰站在内堂的墙角边上,看着已经开始施针的安九笃。郑南山的下身基本已经被脱净,上面插满长短银针七八根。隔着不远,王建峰开始学着安九笃比划起来,不时还蹙起眉头做出思考的样子。郑南山看见王建峰的时候,不觉笑起来。
“这是来偷师的吗?”安九笃不作声,抓紧手里的动作。郑南山看到安九笃不说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嘴,立刻收声。
“女儿怎么没有跟着来?”安九笃收针的时候,起了话头。
“他忙,我不爱麻烦她,就偷着自己过来。”郑南山一句话全是叹气的音。王建峰还在墙角里手舞足蹈地比划。宁燃婷在外面喝茶,敛起安九笃放在柜台里的书看。
“好了,回去不要碰烟酒,辛辣油腻一点不要沾,清粥小菜。不要走动,一天尽可能全部卧床,七天以后再来一次,看看情况。”安九笃在墙边的铜盆里洗手,嘱咐郑南山。
“好,知道了,谢谢您。”郑南山穿好衣服,站在床前面答应着话。
“行,就这样。你帮我送送吧。”后面的一句话的音量陡然高起来,王建峰回过神望向洗手的安九笃,看看郑南山,心下想不仅让我看你治病还让我送病人,这是已经把我当徒弟看了。一时激动地蹦起来,去招呼郑南山,等到喜滋滋地把郑南山送出门往回走。
看到门口站着的安九笃,正要奉承两句顺便问问刚才看到的手法中不了解的地方,却不想安九笃先开口说话。
“你师从一言堂,拜过的师傅是方正庭。你在我这里偷师,我不管,喝茶,给钱就行。但是想要改换门庭,不可能。”说完就回身往里走。
王建峰想着师傅方正庭对自己的教导,不禁汗颜,自己刚才竟然因为一手超凡的医术就想着背离师门。学中医第一要学的就是德行,就自己这点德行,还想跟人家求师。王建峰越想脸越烫,大步走进去,到桌前放下两百块钱,朝着在内堂收拾东西的安九笃深鞠一躬就离开了。
宁燃婷听到动静,从手里的书中拔出心神,怔怔看着王建峰的行为,有些发愣。
“把钱收了。”安九笃走过宁燃婷身边的时候,看着她俏丽的侧脸又搭上句话。宁燃婷回过头,竟很乖巧地来句“好。”说完后,自己愣住了,安九笃的脚步也梗住,两个人的动作整齐地陷入静止。
“咳,咳咳咳。”宁燃婷拿起杯子喝水,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个,还是一会我过去收钱就好,水干了喊我,我帮你续水。”安九笃的动作有点不自然地走进内堂收拾东西。丫头转性了,还是本身就有如此乖巧的一面。
六点到八点会关门,宁燃婷非要留在这里吃饭,吃完以后,大爷一样的就直接坐回原位,自己也不客气,从安九笃上次拿酒的地方,拎出一壶酒,就开始喝。
“噗,什么味道?”宁燃婷刚把酒送进嘴里就吐出来,薄唇上沾着几滴淡黄色的酒水,安九笃觉得世上总有些女人,是娇艳欲滴的花儿,孤傲地生长,不沾点烟火气。
“这酒要烫烫才好喝,最好再加几颗梅子。等我一会。”安九笃笑笑,给宁燃婷递过一块手帕,黑色的方巾,柔顺而精致。
“这边,拿几碟干果,一起喝点。”安九笃拿着小小的铜炉,烧的红彤彤的,瓷缸里面放上酒瓶,里面扔上几颗梅子,一时间,屋里飘起清新的果香,和着微微的呛烈酒气,相得益彰,宁燃婷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青梅煮酒论英雄,清雅中别有一番豪气。
瓷缸里的水咕嘟起小泡,就加上凉水,拿起烧的烫烫的酒瓶,给两个人的小酒碗填上。往后的无数次夜晚,安九笃和宁燃婷为伴,微风作陪,月光当照,烫壶热酒,至酣。
“这里好香啊,是卖什么的?”这个季节的曲水街,晚上不少人来闲逛,河边的小方桌喝茶,不少人闻见酒香在草庐外面互相询问。
“酒香,绝对的酒香,绝对是好酒。肯定是卖酒的,我得进去尝两口。”一个体型硕大的男人,踏着步子推门而进。草庐门口围着的人不多,不过,胖子一喊,很多人都起了兴趣,出来旅游就是要找好吃好喝好乐子,这么香的酒,当然都要进去尝尝。
安九笃和宁燃婷坐在正对门口,中间的一竖列小桌上,八点才应该从里面打开的大门,现在被人从外面拥开。
外面的人进来,草庐清雅古朴的气息顿时把人们镇住,当代社会的人哪里见过如此地道雅致的装修,都哇的一声惊叹出来,飘着酒香的厅堂,噼里啪啦的小炭炉,烧的水咕噜作响。人们觉得古装片应该在这里拍,因为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透着浑厚,不是灵气,不是匠气,就是厚重,穿过时间长河,受岁月洗礼,不再有一丝一毫火气,只是沉着地在那里,诉说着人们永远都不会懂的世事变迁。
安九笃的墨黑色长衫,发出绸子特有的光泽,挽起来的宽袖露出里面的白色,手里还端着没有送进口里的酒,宁燃婷黑色的棉质的卫衣虽然格格不入,但颜色倒还挺衬。相对而坐,相邀而饮,眼对眼,鼻对鼻,口对口,专心地饮酒,靠饮酒,作乐。
安九笃淡泊不惊的气质,宁燃婷纯挚如玉的美色,还有向几人瞧来的平静如水的目光,让几个老爷们,还有自己的子女辈都有些羞愧。非请便入,总归不太礼貌。
“八点才开门。”安九笃放下杯子,向着走进来的几人说话。不恼不怒,很是云淡风轻。
宁燃婷只是端着杯子喝酒,她就纳了闷,怎么安九笃的酒比自家老爷子的酒还要醇香,而且喝着也不壮口,头脑就是在一杯接一杯之中陷入迷蒙的欢乐中。
草庐的酒,可以忘却凡尘世,登入神佛堂。更更遑论酒香可以令人凿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