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笃的长衫总是会洗的干净,因为他总觉得厚重的面料,不清洗干净,会有很重的油腻腻的观感。不过,他不会学大娘大妈们在曲水河边洗衣服,像在梦里的三年一样,他喜欢用井水,在木盆里用手搓洗衣服。
不必着急,不必焦虑,再如何脏的执着的污渍也会在一下一下的搓洗中,被洗去。总会有效果,但要沉住气。安九笃系完衣服,在小院里晾好,换上短打扮就往屋子里去。
九点半开门待客。安九笃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他把门打开,吸一口外面比BJ清爽很多的空气,笑起来,回身便往柜台里坐着去。人们路过草庐时,总会打量,大开的木门,几点亮光把屋子照的半明半暗,有个古打扮的年轻人坐在边上看书,或喝茶。人们总会想着进去一探究竟,里面古朴的气息,会让人向往,也让人静心。
卡啦卡啦的声音,安九笃抬起头,看着来人。这是草庐开门后的第一位客人,应该说真正的草庐开门后的第一位客人。
“您好,请问是喝茶还是歇脚。”安九笃放下手中的书,丝毫不着急,迎上前去问话。来人是位腿脚不太好的中年人,能够看到裤管下不协调的行走助力器。后面还有个女人,没有浓妆艳抹,虽不至清丽,却也有几分稚气,看出年纪不大。
“我想问一下,您这里是新开的?”中年人有些拘谨地问道,不过表情到时坚毅的很。安九笃依然看出两人眉宇间的相像。
“是新开的,不过,不招工。”中年人的神情先是惊讶,然后便开始失望,然后扭头就准备离开。
身后的女孩小鼻子小嘴,眼睛似杏核儿。这种脸盘本当是古灵精怪的模样,俏皮无双,可爱之极。现在是满面愁容,嘴角挂着愤懑,眼角尽是失落。
“你的腿应该是病,非外力所致。我讲的是对也不对?”安九笃说话的时候,头已经地垂下来,手里的书不知道何时回到手里。看不见神情,语调始终是平平的味道。
中年男人的腿停住,右手抓住自己的腿,狠狠地颤抖着,似乎是想要停住但是不得其法。女孩眼神的震惊毫不掩饰,他凝神看着安九笃,眼神不是病人对大夫说对自己病情的开心,没有紧接而至的如何治疗,震惊之余全是防备。
“坐吧。别着急走。”安九笃把手放回椅子边的小桌上,因为觉得柜台闭塞,他特地在过道边安静的地方给自己置下把椅子和小桌,方便喝茶,方便看书,空气流通,可以照顾着客人又不会太受吵闹叨扰。
中年男人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应该坐下还是抓紧离开。女孩走向前,扶住中年男人,向着安九笃点头说道:“请问您有办法吗?”女孩的表情凝重起来。
安九笃其实本没想如此多事,只是因为今天他是第一位进草庐的客人。而且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助他。
安九笃起身把书本放下,走到女孩的身边,径自衔起她的手腕,眼睛神采奕奕地看向女孩颇有些黯淡的瞳孔。
“你思虑过重,神思久长,不是太好。你的经期不规律,常伴有腹痛,夜深时总难以入眠,双眼及太阳穴处疼痛麻木。”女孩看向他,身上好容易攒起来的气势一下消失殆尽。安九笃淡淡然的几句话,打消的是她的轻视,也打消她在父亲面前,强挺着微笑的架子。
她嘴中的那些没事,没事。还好还好。顿时都成为笑话,自己的心里再云淡风轻,身体上还是崩溃而千疮百孔的。
“好了,坐下吧。”安九笃回手就由摸脉变成抓手。女孩有些羞怒,但是抬眼看着安九笃的样子,全然不是占便宜得逞的猥琐,亦或是图谋不轨的奸诈。只是关心,实实在在地就像是几年前家门口卖的肉包子那样实在。女孩顺从地随着安九笃坐下,也不多说话,就静静坐着,安九笃让姑娘坐下后,便过去领中年男人去内堂。女孩看见后,忽地站起身,身子往前努着,欲询问安九笃的何意,安九笃摆手让她坐好,便领着中年男人近内堂,往一处他自己后来安置,在书桌边上的小床上躺下,其实床的材料是厨房的大根柴火,很长时间都没有腐烂变质,于是安九笃就弄张床放在内堂,方便看病,也方便自己午后休息个一时半刻。
安九笃出门给姑娘盛碗早上的小米粥,拿两个小窝头,一点咸菜给女孩拿过去。
“你先吃着。我帮你父亲看看,放心就好。”安九笃话语温润绵软。
“不用,我吃过了,并不饿现在。”女孩看着简陋的菜色,咽着口水。
“粗茶淡饭最解饿,一口清粥解哀愁。吃点吧,你进门的时候,脚步虚浮,面无血色,两肩下耷无力,明显是没有吃饭,我想你的胃口应该一直不好,不是不饿而是不想吃。”安九笃把盛粥的粗瓷碗端起来,放在女孩的手里,就扭身回内堂。
“你的病应该是自小就带着出来,不过却并不是遗传病。发病也是在二十几岁的事情吧,发病迅速,就好像右腿被车撞过一样。”安九笃最后的话也是大夫给中年男人下的诊断。
“说说吧,详细一点,关于你自己。”安九笃在床边放把圆木凳,摆弄起他的右腿,由上到下轻轻抚摸,按压,还一边探着男人的脉。
“我姓郑,乡下人,在西南的大山里过活,村里人都叫我二狗,后来警察去给我登记身份证,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听。我就请帮我登记的姑娘帮我起个名,他说我生在南边的山里,干脆就叫郑南山吧。”男人的眼睛盯着天花板,陷入回忆。
“后来你和警察好了,对吧?”安九笃接上话。
“您怎么会知道?”男人看向安九笃,身子半张起来。安九笃不说话。其实很简单,就是推理,从语气中,从故事的叙述顺序,还有男人的表情。
男人平复心情躺下身子“然后我们就好了,结婚,有孩子。我在镇里上班,他在镇派出所管资料。我的腿经常会酸痛,或者站立,久坐以后会僵硬麻木,其实是有先兆,只是真的没有想过会多严重,因为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情况。没想到,那天上班的时候,在路上骑着车,我就腿一疼,从车上掉下来,没能再站起来。”男人声音有些哽咽,看来刚刚不能行走,无法站立的那段时间对他打击很大。
“我想我有办法。”安九笃很冷静地站起来,撂下中年男人,自己出内堂往厨房走去。女孩看见安九笃从内堂走出来,急忙往安九笃走过来。
“你还没吃粥吗?这样我会比较不满意。”安九笃的眉头蹙着,嘴角在笑。
“等你吃完我才能安心跟你聊你父亲的事情。”安九笃从厨房出来,手里有块白布,正在整理,擦拭着双手。女孩开始低头吃起粥。
“你的父亲是要找工作,为什么来我这?”安九笃问道女孩。
“因为他做零工的铺子在在那边的大市场,现在生意不好做,工资少,但是管吃喝,所以他想在做点兼职。那边的街都问了,这条街逛逛问一半,我担心他会被骗,或者有人瞧不起他,所以跟着来。”
“你还是学生吧?”安九笃把毛巾挂到柜台里的架子上,随意地问道。
“是,在这里上大学。”安九笃看她也不再多说,自己也就不再多问。
中年男人的腿感觉很舒服,因为安九笃的按摩。安九笃把女孩引进内堂。
“我给你开服方子,先吃上七天,我这里可以给你拿点药材,其他的你去药店拿就可以,也不贵。吃完药再过来找我。”两个人看着安九笃,不作声。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妙,你苦尽甘来,你峰回路转,就是一转眼,就是一句话,所有的问题,困难。就迎刃而解。就海阔天空。
安九笃的单子上大部分是些疏通经络的方子,隐隐还配些促进排泄,滋养肝肾的药材。他写完方子,放下笔,就拿起房子,自顾自地出去在柜里拿药,送到父女二人手上。两人还在巨大的震惊中。
听安九笃话里的意思,郑南山的腿可以治,自己辗转几大省市,几十家医院,都给出无可医治的结果,现在眼前淡淡然的年轻人话里话外竟是告诉自己可以治好。
今天的自己只是在******,两天半,问过六七十家小店,没有人愿意收留自己工作,一是因为残疾,二是因为年纪。可是自己家的闺女还不容易从小地方考出来,总不能没有钱上学,没有钱吃饭啊。所以,郑南山厚着脸皮一家一家的找,他不祈求,因为他知道大家都不容易。可没想到今天竟然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自己的腿可以治好了!
郑南山上前就要下跪,这是乡下人的真诚,他认为大恩大德应当一跪。没有什么等级,没有什么羞涩,哪来如此多的教条。人家救我助我,我跪下感谢大恩,理所应当。女孩上前想扶住父亲,但是却被郑南山喝斥。
“放开,我要给恩人行大礼。”女孩脸色涨得通红。
“都什么年代了,行什么大礼。他给咱们治病,咱们给他钱就是,用不着给他下什么跪,我们凭什么给他下跪,咱们虽然穷,但是我能挣钱,我会把钱给他。”女孩的眼里是尊严,是可笑而可悲的尊严。
郑南山叹口气,想往下跪,却是怎么也跪不下去。他看着安九笃,开始有些惊恐,女孩好奇父亲在干什么,如此半蹲,腿怎么能受得了。
“不必,你我有缘。我承你进门的情,你承我个治病的情。”郑南山不懂,女孩不懂,其实安九笃也说不清,只是他觉得他今天修行结束,开张第一个人上门,自己理所应当帮他。
“姑娘,下跪不是没有尊严的事情,只是要看为什么跪。不要遑论尊严。”郑南山拿过安九笃递过来的药,还想说什么。
安九笃看到门外的来人,便摆摆手。
“你们先回去吧,七日后来找我,一包药一次,一天两次,中午饭后,晚上饭后。方子上画圈的自己去药房买就好,自己分好份数。”两人道谢后离开时,看着门口的姑娘,不觉出神,因为很美。
“没想到你还有治病的特长,还有家如此雅致,价值连城的茶馆。”
宁燃婷的声音里没有嘲笑,是赞美,虽然还是冷冰冰,并不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