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打开的时候,安九笃还沉浸在失败的打击中,临来之时的愤懑一击,豪言壮语,如今就像最冷漠的嘲讽,深深刺激自己的内心。
他躺在床上,最多的是在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继承草庐。对于以前的自己来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普通而平凡的市民竟然与一个身价数亿的官家子弟争锋,一切都是源于自己继承草庐。可是继承草庐后的自己,还是面临巨大的失败,而且差点就把自己第一个让自己动心的女孩,变成自己过度自负的牺牲品。
他一直在自我怀疑,自我批判的过程中。在怀疑既然让自己继承草庐,为什么自己会在做善事的时候让自己失败;在批判自己的计划为何没有周密地实施,及时发现各种问题。安九笃虽然失败,但是并没有被打败,更没有绝望。他沉浸在强烈的自责中。就像是小孩努力学习,考试的时候发挥也很好,可是成绩单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却是另一番摸样。
安九笃对于草庐有了怯意,萌生退让之心。他认为自己的心境还有谋虑都很欠缺,没有资格继承草庐。不过,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不愿意离开草庐,他对于草庐有天生的亲切和喜爱。草庐更多的时候,像是自己的朋友,陪伴自己,他不想抛下草庐,为的不是庐中价值连城的古董,不是世上稀缺的古籍。他所看重的不是草庐价值几何,而是他的气味,品性,风骨,令自己沉迷其中。
所以他找理由说服自己如何能够给自己的怀疑和批判找到理由,找到突破口。他在回忆发生的所有事情,妄图发现自己的漏洞和缺陷。
其实安九笃只是亏损了钱,其他的实质性损失并没有,包括被杨志刚掳去的王幼依,也算是平安脱险。不过,安九笃对杨志刚的恨意,还有强烈的报复心理依旧浓郁而持久。毕竟王幼依受到伤害,对于第一个让自己动心的女孩,而且两人还两情相悦,安九笃不可能毫无作为,没心没肺地觉得只要没事就好。
杨志刚对王幼依有企图,有行动,并且很是有恃无恐。如果王幼依的性子不火烈点,自己再晚几分,没有刑老头出手。
对,刑老头。安九笃现在才想起在楼梯上,施展奇术的刑老头。如果不是刑老头,自己也不会全身而退,幼依也不会及时得到救治。
安九笃对刑老头的记忆很清楚,那是自己因为草庐而相识的第一个人。一个说自己是算命的古怪老头。刑老头救过自己之后说过让自己联系他,想到这里,安九笃似乎是在迷雾当中看到光芒。
他从躺了三天,已经有些异味的床上起来的时候,一扭头就看见在床边沙发上的宁燃婷。安九笃诧异地看着宁燃婷,这个女人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这,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问题不需要有答案,安九笃下一秒就有一个答案浮上心头,那就是华尔道夫的邮件肯定与她有关。
他看着宁燃婷,宁燃婷看着他。他似乎在宁燃婷眼神中看出怜惜。宁燃婷的手边放着瓶酒,看包装是一级的人头马。两个人都不说话,都在心里打着算盘。先张嘴的人不管说什么,会处于被动,因为代表着这个人的欲望,情绪会较之对方而更加焦急,冲动。
“喝一杯吧,我特地来等你。今早就来了,一直等着你。叫点东西,一起喝一杯酒吧”
宁燃婷晃动手中的酒,跟安九笃示意。
安九笃从床上下来,站起身的时候,虚弱地不停摇晃。宁燃婷并不扶他,去吧台里拿杯子,嘴角微微撇着,用力把酒打开。
宁燃婷给自己倒上酒的时候,服务生已经把吃的东西送来。鲍鱼粥,北极虾,白斩鸡,一些凉拼卤味,还有水果坚果。安九笃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脚好像踩在云端,虚无缥缈,总认为自己是炼成什么绝世神功,若羽化而登仙。
坐在吧台外面的转椅上,安九笃还是保持之前淡然的样子,挪过粥来正准备往嘴里送。宁燃婷左手拿着草莓咬着,右手忽然把碗盖住。
“今天是我请客,你的房费也是我给你续交。什么也不说,坐下就吃,不是你们海归的风格吧?”宁燃婷别有深意地看安九笃一眼,重音在“海归”两个字上重重咬一下。
安九笃冷静地拿开她的手。
那个瞬间,他似乎不再扮演周都,他是安九笃,草庐的老板先生安九笃。有时候,人得信缘分,信血脉这一说,是你的,打第一眼瞅见,他就是你的,怎么踹都踹不走,是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什么样的人,等到风过阳光照,他依旧如此。
勺子是白瓷,安九笃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笑眯眯地,对着宁燃婷咽下嘴里的粥。宁燃婷也不知道安九笃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感觉眼前的男人不是眼前的男人,他拿下面具,露出微尘不落的灵台,很是让人震惊。
“我只是说周都是海归。”一句话说的舒缓而悠闲,似乎这句话和自己无关,不是自己说的那样。话尾的语音里带着鲍鱼的味道,甜腥腥却不腻。
“我想你肯定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杨志刚会找上你。”宁燃婷有些落寞,喝着人头马的杯子一下就空了。
安九笃的把粥喝完,小菜也吃地差不多。碗碟往前一推,仰一下身子,把酒杯填满,自己也抿一口。
“不过,我现在好像明白点了。”安九笃的神经好像一下通电,所有的元器件的开关同时打开。他知道宁燃婷来找自己,肯定和宁燃婷无关。那么房间里就只有一个人可能做到这件事,那就是南天庭。
“我觉得你也应该可以看出来。毕竟我现在人已经坐到这里。”宁燃婷的语气里有懊悔,安九笃没有想打这个如此骄傲的女人还会有对别人懊悔的情绪。
“这件事有我的问题,所以我来对你坦白。不然,你一个外人白白为我们扛枪,不合适。”安九笃只是看着她,就是不说话,安九笃从来相信无声胜有声。
“在第二次见面后,杨志刚的公司拍卖,他就已经看出端倪。他不是傻子,相反,大家的文凭都很高,从小的家庭坏境也是养成非常敏锐的观察和推理能力。”宁燃婷喝口酒,前面的话头,给安九笃她在为自己的过错开拓。
“南天庭一开始找到你,就是因为你的身份,实在是太合适,你是关键的开关。相当于灯要亮,得通过你才能亮;而灯关了,屋子黑下来,让杨志刚跌了跟头,他也得找开关,看看是怎么关的灯,让自己摔倒。”
安九笃一下就想明白自己的位置,那就是替罪羊。
“没错,看你的样子,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你是替罪羊,用来交出去抵债的人。这是南天庭的意思。甚至他没有开口交代应该如何做,李天行去执行这件事情。但我的责任是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再得到这个消息后就给你发邮件。”
可是她怎么知道我的真实据点是在华尔道夫?安九笃如是想到。
“那个戴着金丝边眼睛,很文绉的中年人记得吗?”安九笃直接点头,丝毫不做回忆。宁燃婷暗暗点头,看来这些人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是杨志刚的人,又是南天庭的人。准确地说,他是商人,他不站队,谁能给他带来利益他就帮谁。他需要杨志刚的姑父帮忙审批。所以他就给杨志刚带信。”宁燃婷捋了两下发梢,揉揉额头。
“他泄露的不只是你的事情,还有我的事情。所以我被家里控制,对于这件事情的控制力一下就被降到最低,没有办法为你提供应有的帮助。”安九笃喝着酒,他并不怪宁燃婷,是自己识人不清,刚愎自用。不然按自己的计划慢慢走,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刘安正,应该是你的人吧。那个两面派通过李天行找上他,以第三方的身份,加上杨志刚的打压,很快就把他降服逼走。所以你的后半部分计划才会非常透明,只是他也没有算到,刘安正也可以铤而走险骗他一笔,南天庭的下手速度和力度也是前所未有。”
宁燃婷不再说话。安九笃也不说话。
“看来我是掉进一个掐群架的地界里,只是自己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才酿得当下。”安九笃也有些感慨。
宁燃婷走的时候问了他一句:王幼依是不是因他而受伤。安九笃的回答是受自己牵连,但伤为杨志刚所为。
宁燃婷的喃喃,安九笃听的很清楚。是杨家真的到头了,龙须也敢拔。
巨大的失落和挫败始终营罩在安九笃的心头。他收拾好行李临走前,本来想跟老邢头见一面却没有,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王幼依的消息也是通过同学打听到,说是一直没有苏醒,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医生的意思是主观性的逃避和睡眠。
安九笃怀里抱着粉彩瓶坐上火车回草庐,一路上都不曾松手,一直紧紧抱在怀里。安九笃其实并不知道,这是草庐给他的见面礼。
一个腰背伛偻,满脸褶子的老头正唱着词王草庐而去。他要给安九笃一剂强心针,也要给安九笃最后的草庐的嘱托。安九笃在火车上,脑海里层叠而过的都是王幼依的脸庞,还有宁燃婷对自己说的五年内,莫登SH滩。
老邢头神乎其技的技法,刘安正故作忠诚的愤慨的脸庞。SH的小生煎,广式早茶的点心。细细一数来,自己在SH呆了也有大半年,好似做梦一般,自己过了好像草庐先生那样的一世。
安九笃觉得自己还是安稳守着草庐,挣些茶水的幸苦钱。自己想的那些大志向,大梦想权当是自己茶余饭,打发时间的小遐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