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酒馆里的气氛顿时肃杀起来,喝酒的人多已拿着武器,离开座位聚拢在沈冲周围,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的人,只有三个人,这三人中有两人比较特别,他们更加的显眼,并且也应该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这里。
但众人的目光却都已投向那个语气颇为惫懒与嚣张的人身上,然而,只有一个人例外,季枫正瞧着这两人,全然不理周围气势汹汹的看起来武功也不弱的汉子,似乎这两人更值得被他关注。
这两人的打扮倒也奇怪,其中一黄衣人面上带着面具,叫人看不清他的面貌,但他的头发却很凌乱,给人一种凌乱的感觉。
一个人若是要出门,难免要稍微打扮一番,纵使长相不佳,至少要让别人觉得干净顺眼,不会失了面子,男人如此,女人更是如此。如果一个人带上面具,别人也就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是谁,面子也就无从谈起,他也可心安理得的出现在别人面前,无惧别人异样的眼光。
这样的人大多是自卑的,戴上面具后,他们可以忘掉自己的身份,以一个新的身份出现在在别人的世界里,他可以去做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他的性格也会与以前别人对他的评价截然不同,他可能妄自菲薄、沉默寡言,戴上面具后,他可能自信、活跃。
——生活中,我们有着多重身份,身份转变后,我们戴的“面具”也就不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有些人的眼中是一个开朗大方的人,在有些人眼中是一个沉默忧郁的人。
而有的人带上面具,也许只因为他们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黄衣人端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好似已经僵住,漆黑的瞳孔里有着说不出的畏惧,低着头,不敢看那红袍人一眼。
那红袍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年轻的紧。
他背着一口长长的剑匣,他有着瘦削的面靥,雪白的肌肤,双眼皮的眼睛,可谓英姿飒爽、丰神如玉,俨然一位风度翩翩的俏公子。
这两人究竟什么关系?
季枫猜不透,但他知道,一个可以让别人感到畏惧的人,势必是个有趣的人,跟有趣的人做朋友,谁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小二右手放在柜台上,脑袋倚着手掌,闭着眼,似已困极了,脑袋猛地滑下手掌,惊醒后又将脑袋倚在手掌里,如此反复着,脑袋像钓鱼时用的浮标,上下摇摆着,那滑稽模样,若是七八岁的孩童见了,定会大笑不已。
沈冲仍坐在他的座位上,似乎毫不在乎那些合围上来欲取他性命的人,也没有听到季枫的声音,用三根粗糙的手指握住酒盅,倒满,慢慢的喝下肚去。
“你可知道他们拿着兵器要做什么?”沈冲放下酒杯,问道。
季枫在周围十几个打扮奇特的侠客身上扫了一眼,转过头,朝沈冲笑道:“他们是来向你讨银子的,毕竟你值不少银子。”
沈冲面无表情地看着季枫,继而拿起酒盅,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噢,不知道那另一半又是什么?”季枫好奇地问道。
沈冲将酒盅凑近嘴唇,微抿了一口,道:“你可以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取我的脑袋?”
季枫双手环抱于胸前,挑了一个离他最近的黑衣人,道:“他让我问问你们为什么要杀他?——这也是我想问的!”
“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杀他?邢家庄的邢老爷为人慷慨大方、乐善好施,邢家庄附近的村民哪个没受过邢老爷的恩惠,这样的一个好人,却有人把他给杀了!”黑衣人说到此处,面色变得狰狞,愤然道:“作为一个侠客,遇到这样的丑类,该不该行路见不平之道,该不该手刃了他!”
季枫的脸色面色忽然一下变了,将目光投向依旧端坐着的沈冲,试探着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沈冲笑道:“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对极了!”
季枫的心渐渐往下沉,手心里不停地淌着冷汗,心中犹疑不定。
他感受到了欺骗,骗他的人,不是沈冲,而是他自己,他的感觉欺骗了他,正因为这种错误的感觉,所以更加地不可原谅。
沈冲继续道:“你现在是否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那么的简单,即使看起来很简单。”
季枫复杂地看了沈冲一眼,道:“我以前或许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
“明白!如果现在还不明白,岂不是个笨蛋?”
沈冲笑了笑,斟满酒盅,道:“我若是将你这一生中做过的恶事一件不漏地讲给一个不认识你的人,那人若不去证实一下,纵使你是一个好人,恐怕他也会认为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沈冲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继续道:“有的人,虽然好事做尽,但藉此就认定他是一个好人,岂非可笑的很?——”
说到“可笑”这两个字时,沈冲的语气透着难以压抑的悲伤与愤怒,那些刺痛心灵的回忆,是否正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沈冲的话像一把刀子,扎在季枫心头,若是一般人听到别人这样嘲讽自己,纵使这话有理,但多少会有些愤怒,然而,季枫却笑了——那是一个人心情愉悦时才会有的笑容。
季枫伸手抓起一个酒坛,仰脖子狠狠地地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蔓延在他的口中、鼻腔里,但这一回,他并没有吐出来,只见他喉结上下滚动,酒便已下肚。
季枫翕合着眼睛,渐渐从那种辛辣的刺激中缓过劲来,笑道:“若是大多数人都说某件事是坏事,某个人是坏人,那么即便事本身是好事,人是好人,也绝撼不动不明实情的人的第一印象。”
我们区别一个人好坏的的方法,究竟是人云亦云,还是撇下别人的看法,自己去证实?
沈冲默然,独自饮着酒,似已习惯了,或许对他来说,别人的看法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
季枫放下酒坛,道:“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他们武功不如你,为何敢杀你?莫非银子比命还要重要?”
沈冲将酒盅斟满,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还不动手?”
季枫看了看身旁的这些侠客们,道:“也许他们在等待时机,就像猎人捕猎一样,要抓到猎物,就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
沈冲看着季枫,道:“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季枫只觉四肢竟有一阵虚弱感传来,竟运不起半分灵力,道:“这酒……”
沈冲将青瓷盅中的酒一饮而尽,把玩着酒盅,道:“这是好酒!”
黑衣人寒声道:“却也是毒酒!”
季枫坐了下来,笑道:“既然明知是毒酒,你为什么还要喝?”
“我说了,这是好酒,酒鬼碰上好酒,难免要尝一尝的。”沈冲道。
季枫道:“酒虽是好酒,却也是来向你索命的!”
沈冲看了看那十几个侠客,道:“这酒的确是用来索命的,但索的却并不是我的命。”
沈冲继续道:“这酒很独特,虽然有毒,但只要你不停喝,毒就不会发作,只是,一旦你不喝了,毒性便会发作。”
“所以,他们在等你把这酒喝完,然后他们杀你便容易得多。”季枫道。
沈冲看了季枫一眼,并未作声,静静地抓起酒坛,斟满,细细的品尝起来。
季枫笑着拿起酒坛,道:“我说过,你这酒我喝定了,刚才不过瘾,现在我要喝个痛快。”
一个人的人头若能值一万两黄金,那么他的本事定然配的起这一万两黄金,所以季枫不想问他有什么法子活着走出这里,只想喝酒,喝个痛快,——在这样的环境和朋友喝酒,无疑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毕竟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
沈冲微微动容,眼中闪过些许光彩,亦拿起酒坛,道:“喝!我请你!”
“嘭”两酒坛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冲面上没有半点喜悦之色,只因为他的喜悦是深藏在心中的,只有用心方才体会得到。
男人与男人间的友情,最好的表达方式莫过于酒——将进酒,杯莫停!
黑衣人看着两人,心道:“喝吧!这可是好酒!”
…………